第132節
那就熬過這一次,往后可輕松了。 等到穆戎回來,她還在看尚衣局遞得圖樣,這過年都得穿新衣,前幾日一批做好了,這一批是節后穿的,倒是富麗堂皇。 “就照這樣兒做罷,喜慶。”她叫人送回去。 穆戎脫了紫貂披風,坐下來,宮人上來給他換鞋,一見今兒是雙新鞋,厚厚的底兒瞧著有六七層,外頭不似用尋常錦緞做的,而是用了綿毛,看起來極為暖和,他笑起來:“這鞋子倒新鮮。” “其實也不新鮮。”姜蕙把阿元抱來,托起他一條腿兒,“瞧瞧,是不是很像?” 阿元腳上一雙厚鞋,就是綿毛做得。 “我瞧著這種挺好,但是大人的鞋子從來不這么做,許是小孩兒的穿得軟,這鞋子沒什么底,我就想著做個底,大人穿了應該也很舒服,這不拿來給皇上試試的。” “那是天底下第一雙了。”穆戎眼睛亮晶晶的,把腳放進去,很合適,起來走一走,好似踩在一堆羊毛里。 “好。”他很高興,看向姜蕙,“你最近忙,怎么有空做的?” “給皇上的,再怎么忙也得抽出空來呀。” 這話聽了甜如蜜,穆戎捧住她的臉,在她唇上用力一親:“再給朕做兩雙,帶去乾清宮換著穿。” 姜蕙自然答應。 他摟著她坐下來,一手接了阿元抱著,看得一眼兒子,眉頭皺了皺:“怎么又在流口水,便是要長牙,也恁難看了。”拿出條帕子給他擦一擦,阿元傻小子什么都不知道,伸手搶帕子。 穆戎擦不成,帕子倒讓他拿了。 他要搶回來,兒子抓得緊。 兩個人一拉一扯的。 姜蕙噗嗤一聲:“皇上,他懂什么,不過流個口水,晚些擦也沒事兒。” 小動物一樣的,與他較個什么勁兒? 穆戎輕咳一聲,訕訕放下手。 阿元一個人得了帕子,好似贏了一樣,咯咯的笑。 穆戎道:“等大一些,得教他看書了。” 才幾個月就說看書,這父親啊,跟母親就是不一樣,穆戎沒當過父親,更是莫名其妙的,姜蕙暗地里腹誹,好像不知道怎么與兒子親近一樣。 他每回看到兒子,也不太摸他親他,不比對著她那樣親密。 可這孩子,又是他自己想要生的。 穆戎這會兒想起一事,笑道:“今兒得了捷報,你堂姐夫打了勝仗,不日便會到京。” “那正好趕上春節呢!”姜蕙很高興,也松了口氣。 二人閑說幾句,用了晚膳后,殿外周知恭來了,與何遠輕聲耳語,何遠臉色一變,急忙忙進來,立在不遠處道:“皇上!” 這等時候,他原是不會打攪,穆戎勞累了一日,回來坤寧宮見見妻子兒子,便是為放松的,可現在,何遠毫不猶豫的出聲,定是有事情。 姜蕙雖然一早便決定不管,可見穆戎的神情有些變化,她忍不住就擔心起來。 穆戎走過去,何遠與他說了幾句,最后一句卻叫姜蕙聽見了,太皇太后請穆戎過去,商量一些事宜。 這么晚! 再說,又有什么事情要商量呢?若是為過年,也得叫上她啊,姜蕙把阿元交給奶娘抱著,起身。 穆戎回過頭,與她道:“朕去一趟慈心宮。” 橘紅色的燭光里,他眸中情緒很深,濃重的好像沉淀了許多東西的水潭,叫她的心忍不住就跳快了一些。 “皇上,妾身能一同去嗎?”她伸手握住他衣袖。 莫名的,有些不安。 跟那日康太子妃中毒時一樣。 穆戎笑起來,伸手輕輕按在她肩膀上:“只是去見見皇祖母,你擔心什么?就在這兒等著朕罷。” 他放開手往前一步,誰料到她的手還抓著自己袖子。 依依不舍。 她還是感覺到了什么,那么敏銳的人。 他握住她那只手,柔聲道:“朕很快就回來。” 目光篤定又溫柔,她呼出一口氣,終于放開手。 穆戎轉身走了。 慈心宮里,太皇太后端坐在高椅上,見到他進來,笑著道:“這么晚打攪皇上,還請皇上莫介意。” 穆戎坐下來:“怎么會,您可是朕的皇祖母。不管何時,朕總會來見您的。” 太皇太后目光閃了閃,叫人上茶,一邊道:“是為你父親的事情。”她嘆口氣,“去了滇南也沒個消息了,你最近可得了他寫得信?” 穆戎笑一笑:“父親身邊有好些人護著,不會有事,再說,便是他寫了信,滇南遙遠,這信過來,恐怕也在途中呢。” “原先過年他沒有一次不在宮里的。”太皇太后語氣幽幽,“我真有些不慣。” 她看著茶水端上來,放在穆戎手邊。 滾熱的水,在夜里冒出絲絲的白煙,裊裊升上來。 在冬日里,喝上一口熱水,那是最舒服不過的事情了。 穆戎鼻尖聞到一縷香,他伸手端起了那杯茶。 ☆、第111章 太皇太后忽地想起多年前,兩個孫兒都還年幼,她一手抱著穆炎,一手抱著穆戎,那時候,哪里會想到今日。 穆戎把茶盞端在嘴邊,卻沒有喝下去。 他看著這茶,好像沒見過茶水一樣。 太皇太后忍不住微微握緊袖子。 “皇祖母您大概一直想知道皇兄是怎么死的罷?”他忽地笑了笑,當初穆炎被抬回來時,他不會忘記太皇太后的眼神,好似是自己害了他一樣,只奈何那支毒箭確實是楊毅射的,她無可奈何的接受了這個事實。 然而,人心里一旦有疑問,隨著時日,越積越濃。 終于,她把他身邊的暗衛抓了去。 不然普天之下,誰敢動皇帝身邊的人? 太皇太后的臉頰由不得抽搐了兩下,她竭力裝得平淡:“是被魏國余孽……” “不,是被他自己害死的。”穆戎把茶盞放于桌上,“皇兄一早便于他們勾結,早前在宮中,在您的的壽日,他就想殺了父皇與朕,可惜陰差陽錯,功敗垂成。那次狩獵,他又想與楊毅聯手殺了父皇,好憑著太子的身份立刻登基,然而……”他諷刺的一笑,“楊毅死了兒子,只想復仇,故而他才能輕而易舉便殺了皇兄。” 這番話好似驚雷,太皇太后臉色劇變,指著穆戎道:“你信口雌黃!炎兒豈會做出這等天地不容的事情!” 竟然要弒父! 不,她喜歡的孫兒絕不會如此。 一定是穆戎想遮掩,才把所有的錯都推在穆炎身上。 人都死了,如何查證呢? 太皇太后猛得把手邊的一個白玉細頸瓶拂到地上。 碎裂的聲音響徹大殿,直傳到外面。 她的目光也隨著往外看去。 可只聽到風聲,什么都沒有。 穆戎安靜的看著她,面上帶著一些憐憫,人年紀大了,難免變得糊涂,可惜他這皇祖母英明一世,到最后卻被人玩弄于鼓掌,可憐又可惜。 他道:“剛才王熙成已經伏法,宮門今兒不會全閉上,皇祖母,您要玩甕中捉鱉只怕是不成了。”他站起來,端著茶盞慢慢走到太皇太后面前,“要不您把這喝了,朕看能不能饒王家株連九族之罪。” 他語氣平淡,輕如微風,可入得耳朵,寒氣好像這嚴冬,能把人都凍僵了。 太皇太后身子一顫。 原來他都知道! 可分明她已經做得極為隱秘了,他如何得知這些? 她身邊有細作? 太皇太后此時才知,她真正的錯了,自從穆戎登上帝位,這天下便是他的,誰也搶不走,她的時代早就一去不復還,她擁有的,看著可靠,卻是不堪一擊。 見那茶水如琥珀,在燭光下折射出些許波光,她慢慢伸出手,慘笑一聲:“但愿皇上能信守承諾。” 她再不是當年那個怒斬孽子的人了,愿賭服輸。 然而,當她的嘴唇剛剛沾到茶盞,就被穆戎又奪了回來,他冷笑道:“朕要取你的命,易如反掌,只當年您匡扶父親,對越國有功,朕也不想學皇兄,親手殺了您。明兒,自搬去明園罷。” 明園在城外十里之地,乃皇家莊園,只尋常沒人去,一直空著。 他是要太皇太后去那里養老,不再過問世事。 已經網開一面。 太皇太后嘴唇微顫:“炎兒,他當真與魏國余孽勾結?” 她仍想要個答案。 穆戎挑眉:“朕何須騙你,當初為怕你們傷心,不曾告知。”他有幾分唏噓,“那回是朕錯了,便是不告訴父皇,也得告訴您。” 所剩無幾的親情,到這兒,消失殆盡。 他不得不承認,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是奇怪的,他永遠都得不到皇祖母的喜愛,如同他的皇兄一樣。 太皇太后聞言,渾身像散了架似的,癱坐在椅子上。 徐氏聞訊趕來,見到她這副樣子,驚得臉色雪白,撲上去道:“皇祖母,您怎么了?皇上……” 穆戎冷冷看著她。 徐氏由不得打了個冷戰。 穆戎道:“皇嫂,時至今日,你沒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