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新康聽說興平入宮,與太后關起門來談了半個時辰,最后出來的時候卻緊繃著臉,太后也發了脾氣,還即刻便把三位相公請了過去商談,不由笑了起來。 “她們兩個都想與虎謀皮,能談到一起去才怪,總免不了是個不歡而散的局面。” 于阿民手里握著扇子,一面輕輕給新康扇著,一面微笑道:“太后這次是真的惱了,聽說還打發了人去蕭府。” 新康點頭道:“算她明白。單憑興平一人,是攪和不起這么大的風浪的。只要她跟蕭府談好了,就沒興平什么事,所以她必然是不會向興平低頭的,四姐這次是白忙活了。” 此事果然被新康說中,沒過幾天,王嫻被送回家中,接著宮中便發了冊立侍中王潁之孫女王嫻為皇后的誥敕,同時冊封鴻臚少卿蕭遲之孫女蕭蕓為淑妃、德陽郡公洛祥之孫女洛玉為賢妃。 冊立妃嬪無須儀式,所以蕭、洛兩女沒有出宮,直接搬到了賜住的宮殿,而王嫻卻需要回家準備,以待帝后大婚之時,才正式迎入宮內。 “他也算個男人!眼窩子淺的,一個先入宮的淑妃就打發了他!哈,怪不得蕭家現在被王李兩家壓得死死的,從族長就是個無能之輩,還想恢復祖上榮光,做他的春秋大夢去吧!” 興平得知消息,當即火冒三丈,摔了手邊一套茶具不算,還將蕭逐罵了個底朝天。 身邊親信都不敢出聲,只縮頭聽著她繼續罵王太后:“……什么東西!要是我阿兄還在,輪得到她在我面前耍威風!還敢裝腔作勢的要給我女兒做媒,我呸!她王家不要的,就塞給我女兒,憑什么?還說什么好意,那段家算什么好人家?不過比蘭家略強個一星半點兒罷了!要真是好意,她怎么不提她王家的子孫?說來說去,也不過是想搪塞我!” 蘭瑜敏聞訊趕來時,恰好聽見了這一段,她暗自嘆了口氣,腳步輕輕走到興平身邊,低聲叫道:“阿娘,您別生氣了。” “我可憐的敏兒。”興平一看見她,怒氣稍歇,委屈卻涌了上來,“都是阿娘沒用,拖累了你。” 蘭瑜敏伸手扶住興平,與她一起往里間走,又使眼色叫下人收拾地上的狼藉,嘴上則慢條斯理的勸道:“這怎能怪您呢?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也許是女兒命里沒有這個福分,咱們便不強求了。” 興平哪聽得了這個,當下就斥道:“胡說!你怎么會沒有福分?這是有人從中作梗、有人見利忘義,不然你就算做不了皇后,一個貴妃也是少不了的!不過你有一句話說對了,謀事在人,那王氏以為直接封了自己侄女為后就萬事大吉了嗎?哈哈,她還不知道她那個庶子的心思呢,我倒要看看,這王氏的皇后之位能坐到幾時!” 有了這個想法,在誥敕下發后,一連過了兩個月,朝中上下準備圣人大婚典禮準備的如火如荼,興平卻都一直沒有什么動作,既沒有去找蕭逐興師問罪,也沒有再在宗室中活動,讓王太后和蕭逐在詫異之余,也松了一口氣。 倒是新康總覺得不對勁,跟衛仲彥私下里說:“我總不信四姐肯就這么偃旗息鼓。” “蕭逐臨陣倒戈,宗室諸王也變了風向,興平大長公主還能如何?”衛仲彥眼睛看著棋譜,回的有些漫不經心,“她當初便找錯了盟友。” 新康笑道:“她與蕭逐論起來還是表兄妹,又想共同對抗王家,自然以為蕭家會一直站在她這邊,可惜蕭逐這個人是人如其名,逐名利而走,讓她白費了一番心機。” 衛仲彥聽到這里,忽然想起一事,放下手中的棋譜,與妻子說道:“說起王家,今日我回公府,阿兄與我說,王潁有意與凌相公結個親家,已透了話。” “是嗎?看來王家這次是想結個強援了,可是凌家現在只有茜娘一個待字閨中,凌相公又一向不愿摻合他們五姓之間的爭斗,恐怕凌相公未必肯應吧?” 衛仲彥點頭:“凌相公早有致仕之意,確實不想被誰家綁上船,可他又不能不為子孫留條后路,眼下王潁露出這個意思,他也不好一口回拒,便問起阿兄對四娘有何打算。” 新康輕笑一聲:“這是舍不得孫女,便舍了外孫女?” 衛仲彥伸手指虛點了點新康,道:“又開始護短了。其實凌相公也是好意,阿兄現在雖領著左驍衛大將軍之職,卻并沒什么施展的機會,恐怕很難更進一步。幾個孩子卻已經長起來了,以后需要有人襄助,才能走的更好,王家算是一門不錯的姻親。” “我護什么短了,反正是你們衛家的事,你們覺得好便是好罷。”新康懶洋洋的拾起扇柄,自己輕搖起來。 衛仲彥無奈:“我這不是與你商量么?阿兄跟我說了此事,也是想聽聽我們的看法。大娘二娘嫁的都是勛貴舊交之家,助力有限,如今有這個機緣,我看還是很合適的。” 新康眼睛盯著丈夫瞧了一會兒,忽然展顏一笑:“你會這么說,莫不是心里有了合適的人選?” “什么都瞞不過你。”衛仲彥也笑起來,“我看王宣那個孩子就不錯,他是長房幼子,性情與四娘相合,又是我教出來的,知根知底。” 這么聽著,似乎還真的是一門不錯的親事,新康便點點頭,說道:“那孩子我也見過,配四娘是配得了。只是有一點,若王家肯應這門親事,恐怕看的不只是凌相公,還有你我。” 衛仲彥坐直身子,伸手去拉住妻子的手,正色問道:“所以我才想與你好好商議一下,你……” “我什么呀?”新康用另一只手拍了丈夫一下,笑吟吟的說道,“難道四娘不是我的侄女?該我撐腰的時候,我還能躲了不成?我不過是厭煩跟太后扯上瓜葛罷了。” 衛仲彥握著新康的手笑個不停:“她是你阿嫂,你早跟她有斬不斷的瓜葛了,現在還來計較這個不是太晚?” 新康對這個“殘酷”事實頗為懊惱,干脆倚進丈夫懷里耍賴,兩人笑鬧了一場,第二日衛仲彥又去見兄長衛伯襄,將自己跟新康商量的結果告訴了他。 于是七月底,嘉桐姐妹隨新康坐船游湖的時候,玩伴里就多了蕭漠和王宣。 蕭漠是奉師命和受嘉棠之邀來的,王宣則是與凌軒志一道前來,讓嘉桐納悶的是,凌茜這一次沒有來,據說是臨時跟著她母親回娘家了。 “怎么就這么巧啊,偏偏這一天回去外祖母家。”衛涵拉著嘉桐的手抱怨。 她一向跟凌茜要好,兩人說話也說得到一起去,這次見凌茜不能來,不免有些遺憾,嘉桐便勸解道:“興許是有什么事吧。這有什么,這次不能來,下次我們再約便是了。” 衛涵左右看看,見衛涓正跪坐在新康身前為她分茶,便拉著嘉桐出船艙,到船舷邊,倚著欄桿跟她說悄悄話:“我這不是有話想跟你們說嘛!你知道嗎,我前兩天去我阿娘房里,不當心聽到阿娘跟阿嫂說起三姐的婚事。” 嘉桐很是驚訝:“是嗎?三姐要定親了?定的誰家?”衛涓今年十四歲,確實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不過京中高門近年來流行晚婚,女兒至少要留到十五歲及笄,多有十六七才出嫁的,所以她之前都沒想到衛涓也到了適婚年齡。 衛涵更加神秘了,反問嘉桐:“你就沒聽見一點風聲嗎?”說著往船艙里看了一眼。 “我?我去哪里聽說?”她跟著望向里面,“難道跟我阿娘還有關系?” 衛涵抿嘴一笑,悄聲說道:“便是樂安大長公主的繼子,好像叫潘恒,聽說是樂安大長公主一手撫養大的,很得公主的喜歡。” 樂安大長公主是新康和興平的jiejie,現存幾位大長公主中年紀最長的一個,今年已有四十六歲。初嫁信德候之子陳其昌,十幾年前陳其昌病故,樂安孝期滿了之后,再嫁嫁了秘書省一位文官潘繼陽。 那潘繼陽前妻死后留下三子一女,其中最年幼的一個,便是衛涵說的潘恒。當初樂安跟潘繼陽成親的時候,潘恒才三歲,樂安自己只生了一個女兒,已經出嫁,便對這個潘恒視如己出,盡心盡力的將潘恒撫養成人。 新康一向與樂安相處的不錯,嘉桐對樂安府里的情況就也知道一些,聞言便道:“是他啊!樂安姨母確實很疼愛他,聽說潘恒讀書也讀的很好,姨母本有意讓他蔭補入仕,可他非要考一考進士科,想憑自己掙一個出身。姨母很是歡喜,跟我阿娘夸了好幾次。” “是么?那你見過潘恒么?他長的怎么樣?”衛涵好奇問道。 ☆、第42章 投壺賭賽 嘉桐笑道:“能怎么樣?還不就是兩只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 衛涵伸手捏了一把嘉桐的臉頰,恨道:“這還要你說!”又低聲道,“那就是不怎么樣了。” “倒也不是,只是比不上哥哥們罷了。”嘉桐說完又問,“這事是定準了嗎?” 衛涵答道:“還沒有吧,我也只是聽阿娘和阿嫂說起你姨母府里,似乎她們在商量雙方見面的事。” 那就對了,定親之前雙方總要見見面的,不只是兩方親長要相看兒媳婦/女婿,就是兩個當事人,一般也是可以借故見上一兩面,看看合不合眼緣的。更何況現在風氣開化,有些人家甚至會在正式下定之前,給兩個孩子機會相處、培養一下感情。 她這里正想著,凌軒志忽然與王宣一同走了過來。 今日凌軒志穿了一件靛青圓領窄袖袍,腰束革帶,腳穿烏皮*靴,一路走過來不緩不急,舉手投足間盡是世家子弟的溫雅風度。他身邊的王宣則又不同,身著玄青翻領胡服,腰間佩劍,走起路來雄赳赳氣昂昂,若不是臉上帶著大灰狼般的笑容,還真有幾分軍中猛士的風采。 “我們要在甲板上玩投壺,你們要不要過來瞧瞧?”二人走到嘉桐姐妹面前站定,凌軒志開口邀請道。 衛涵眼睛一亮,問道:“怎么個玩法?有什么彩頭?” 王宣露出一個自以為很和善、實則有些賊兮兮的笑,答道:“這玩法可有趣了。每人四支箭矢,第一局端坐正投,中者計一分;第二局背坐反投,中者計二分;第三局隔屏風盲投,中者計五分;第四局兩人對坐同時投矢,僅投中計一分,投中且格出對方箭矢計五分。四局賽畢,計分最多者勝。” “那要是兩人同時投,都把對方箭矢碰出去了呢?”衛涵問道。 王宣笑答:“都不計分。彩頭嘛,落敗三人要輪流做東宴請,至于是什么宴,則要勝者指定。” 凌軒志笑著接話道:“十二郎早已有了打算,說他勝了,要我在曲江池上作泛舟宴,以鮮魚膾、竹葉春酬賓客;要蕭兄于家中作賞花宴;阿棠則是于驪山野宴,行獵演武后,食山珍、飲波斯酒。” 這家伙倒很會玩,嘉桐不由好奇,問王宣:“若是你輸了呢?” “自然也要聽勝者指令。”王宣嘿嘿一笑,“有趣吧?一同去瞧瞧?” 衛涵早聽得興致勃勃,當下便拉著嘉桐的手應了,跟著他們二人去到了甲板上。 此時甲板上早已布置好了,青銅雙耳酒壺放在地當中,嘉棠正坐在不遠處舉著箭矢試投,對面有幾個小廝背朝船頭遠遠站著,蕭漠則站在一邊觀看,不時還給嘉棠提出些建議。 “阿棠人小力弱,你們這樣不是欺負人嗎?”衛涵一見了這副場景,立刻打抱不平起來。 誰知衛嘉棠遠遠聽見,立刻反駁:“我力不弱!” 凌軒志解釋道:“我們本要讓阿棠一尺,他不樂意。” 嘉桐就笑道:“四姐你就別管了,阿棠一向不愛聽人說他年小,偏愛逞能,讓他試試好了。” 衛涵這才沒再說什么,但是等嘉棠試過了,還是把他叫過來,叮囑他:“若你最后贏了,一定要給那王宣出個大難題。” “我也這么想!可我還沒有主意,四姐和阿姐幫我想想吧!”嘉棠把這個重任交給了兩位jiejie,便又跑回去試背坐反投了。 嘉桐與衛涵到側面就座,侍女們在她們身后支起大傘遮陽,又在她們面前置了小幾,送來時鮮瓜果和茶水,她們二人便一邊圍觀一邊討論起來。 “你說讓他辦個百果宴如何?指定幾種不易得的果子,然后每種果子都要即席賦詩詠嘆。”衛涵先說道。 嘉桐想了想,回道:“這恐怕沒什么難的,雖然聽說王宣一向好武,但詩文似乎也不錯。我倒另有個主意,不若讓他在酒樓之中宴請,自己學那說故事的先生,現場講一段娛賓。” 衛涵聽得眼睛發光,拍掌道:“這個好!還要他學百戲,吞刀、吐火、擊鼓歌唱作俳優1!” 兩人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好,又添了很多細節,到最后雖然還不曾成真,兩人卻已都樂不可支,凌軒志遠遠聽見,禁不住走上前來問:“你們兩個說什么呢?這么高興。” 嘉桐便向他招了招手,讓他彎下腰,輕聲把自己跟衛涵剛才討論的結果告訴了他。 “哈哈,這個主意好!若是我勝了,也要他這樣做!”凌軒志聽完也是拍手而笑。 衛涵咯咯笑個不停,還囑咐他:“你也悄悄告訴蕭拾遺一聲,萬一他贏了,便要他也這樣指令王宣。” 凌軒志雖然不認為自己會輸,還是答應了,轉頭回去,抓了個王宣試投的空當,與蕭漠說了這個主意。 蕭漠聽完面露微笑:“這樣促狹的主意,也只合用在十二郎身上。”他現在與王宣、凌軒志已有同門之誼,稱呼上便親近了許多。 “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以為他要你辦的賞花宴那么簡單么?此‘花’可非彼‘花’。”凌軒志好心提醒了蕭漠一句,“你沒聽他說要請謝補缺作陪嗎?” 蕭漠了然,笑道:“多謝四郎提醒。” 那邊王宣還不知道眾人正在謀算他,試過之后便招手道:“我看差不多了,開始吧?” 凌軒志跟蕭漠相視一笑,一同走了過去。四人擲骰子定先后,嘉棠年紀最小先擲,兩只骰子八點,接著是凌軒志,擲了個七點,王宣隨后擲了十點,蕭漠則擲了四點。 點數最小的最先投矢,蕭漠便先走過去坐下,對著酒壺略一瞄準,手中去了頭的箭矢便投入了壺中。眾人紛紛喝彩,接著三人按次序投擲,第一局全都投中,各得一分。 第二局背坐反投,蕭漠一擊即中,凌軒志也很順利的投中。嘉棠運氣差些,箭矢明明已經進了瓶口,卻又彈了出來,沒有得分,他沮喪的拍了一下船板才起身。王宣似乎是個中老手,坐下以后連想都沒想就反手投了出去,那箭矢應聲而入,連衛涵和嘉桐都忍不住拍手叫好。 第三局隔著屏風本就難了一些,偏這時候又起了風,船身隨著水波晃動,更增加了難度。蕭漠手中持著箭矢,在屏風前立了好一會兒,才將手中箭矢投出,只聽“咚”的一聲,再次投中。 凌軒志叫了聲“好”,自己走上前去。他也在屏風前站了一會兒,估算過風力之后,奮力一投,卻沒有聽到預想中的聲音,心里略微失望,繞過屏風一看,果然箭矢偏了一些,鉆入壺口的耳中,沒有投中。 輪到嘉棠投擲的時候,他先把箭矢插入腰間,搓了搓雙手,還蹦跳了兩下,才把箭矢抽出來拿在手中,然后便不再停頓、一鼓作氣的擲出了箭矢。一聲清脆的撞擊聲響起后,便是衛涵姐妹倆的歡呼聲:“中了中了!” 嘉棠喜出望外,奔出屏風一看,箭矢果然穩穩插在酒壺里,不由喜悅的繞著酒壺奔了一圈。 王宣笑著走過去,贊道:“阿棠厲害!”接著自己走到屏風前站定,略停頓了一會兒,便將箭矢投出,竟也一擊即中。 “現在蕭漠和王宣都是八分,表哥三分,阿棠六分。表哥要贏,就必須得自己投中、且把蕭漠投的箭矢碰出去,而阿棠和王宣卻都不中,或是阿棠中了,卻沒把王宣的碰出去,對不對?”衛涵問嘉桐。 嘉桐點頭:“阿棠要贏,須得把王宣的箭矢碰出去,得五分,還要蕭漠不得分或是只得一分。”蕭漠和王宣的勝負她就不管那么多了。 兩人都有些緊張,要比賽的四人卻沒什么感覺,王宣正得意洋洋的與凌軒志說:“……回去要好好學學切膾啊!” “你先找地方學學吞刀吧!”凌軒志笑著回了一句,便與蕭漠對坐在了酒壺兩邊。 他們兩人都沒有謙讓之意,在嘉桐敲擊玉盤示意開始之后,便幾乎同時舉起手中箭矢投了出去。蕭漠出手力沉,箭矢低飛著沖向壺口,凌軒志的箭矢則飛起一個弧度,在到達壺口之時,正好降落砸到了蕭漠的箭矢,兩支箭一同落下,正橫在了壺口之上,誰都沒有投中。 “好!”王宣高興的拍手叫好,“承讓承讓。” 凌軒志跟蕭漠一同站起來,向著他說道:“別高興得太早。” 王宣拉著嘉棠走過去,得意的道:“若是我輸給阿棠,便將我那張犀角弓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