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說起來,傅家的小輩兒,真是沒有幾個正常的,傅時寒離開傅家不肯回來,與傅家為敵。而傅瑤則是另外一個奇葩,她本與傅家軍副將于大人的公子有婚約,可雙方已經過了聘禮,于大人的公子意外落水而亡。而后傅家又為她尋了一門親事,結果又橫生了意外,算起來,傅瑤嫁了四次,可是每一次都沒有出門,也算是京中一樁奇事了。 而如今,傅瑤已然二十有一,可仍是待字閨中。想來,以后大抵也是如此了。 傅時寒早知這些,但是卻不管更多,其實他也曾經懷疑過此事,私下的悄然調查過,并沒有什么疑點。外人皆是言道傅瑤克夫,但凡惜命便是不會過來提親,但是時寒倒是覺得,如若嫁的不好,甚至不如不嫁,自然這些話他也不會在傅瑤面前說就是了。 “阿瑤也是個可憐人。如若他朝我們都死了,你要照拂些她。”傅將軍言道。 時寒覺得,人如果自以為是,真是改不了的大毛病,這也太當回事兒了。他冷笑:“怕是我說一萬遍您也聽不進去吧!我與你們家,沒有關系。” 傅將軍遲疑了一下,沒有繼續言道。 傅時寒的到來太過讓人吃驚,丫鬟小廝們皆是偷偷的瞄著兩人,待到老夫人房前,還不待進門,就看門被推開。傅老將軍激動的看著門口的時寒,手都有些顫抖,囁嚅嘴角半響,他終于忍不住言道:“時寒,時寒!” 時寒含笑:“傅老將軍。”一聲傅老將軍,讓他瞬間透心涼。 傅老將軍盯著時寒:“你肯來就好,你肯來就好。”他伸手拉時寒,但是卻又被他閃過,時寒聲音清朗:“我想,傅老將軍還是莫要動手動腳的好。” 傅老將軍一怔,隨即明白過來,便是過來了,傅時寒也未必就要原諒他們。這么多年,旁人不解,但是他確實明白的,想到這里,傅老將軍斂下眼里的傷懷,含笑:“快進來。” 傅老夫人這么多年都是燒香拜佛,整個人房間一股很濃的香火味兒,時寒停下腳步,想那時的種種情景,只覺得一切恍如隔世,在他眼中仿佛看見年僅四歲的自己跑來跑去的歡笑聲,也仿佛見到自己自己小小年紀握著刀柄就要殺人的狠戾。 “時寒?”傅老將軍開口。 時寒微微勾起嘴角,他四下打量房間,笑了起來:“這里,倒是都變了。” 傅老將軍嘆息一聲,言道:“你祖母不喜歡原來的擺設。其實,又哪有什么是一成不變的呢!” 時寒不置可否,還沒進內室便是里面傳出不斷的咳嗽聲,聽那咳嗽聲撕心裂肺,他竟是無悲無喜,站在門簾前,時寒沒有往里繼續走。 傅老將軍看著這個孫子,他很欣慰自己孫子如今這般,能干,出色。可是也難受,難受他唯一的孫子,與他們勢不兩立。 人人都言道景黎夕嫁給他們家是倒了霉,卻又不知,她其實也未必就沒有報復到他們家。像如今,他們其實已經騎虎難下。而這條路,他們只能繼續走下去,走到皇上除掉他們家,傅時寒……他們家唯一的孫子傅時寒會接手傅家軍。不管他們做太多,其實也是為將來的傅時寒鋪路,沒人知道,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的。 “時寒,你祖母一直都在等你,這么多年,一直都在等你。”傅老將軍嘆息,當年,當年她確實是做錯了,可是這么多年了,她悔了這么多年,怕了這么多年,她也該有個解脫了。 時寒摩挲手中的扳指,輕聲言道:“如若她知道,我最后也不肯原諒她,我只是來看她怎么死,讓她死不瞑目。你們還會讓我踏進這個門嗎?” 傅老將軍淡然的笑:“不管怎么樣,能見一面,總是好的。” 傅時寒抬頭看他,見傅老爺子眼里難掩酸楚,不知怎的,竟然心情暢快起來,似乎見他們不開心,他就能過的很開心了。 沒有一刻的停留,時寒直接掀開了簾子,屋內藥味兒甚重,時寒站在門口,而躺在那里頭發花白的老者,便是他夢到過無數次的祖母,他夢到過無數次自己刺殺她的情形,今日這樣看著,竟是全然不同。 那個時候,她刻薄又意氣風發,周身都是驕傲的氣勢。可如今,如若不是躺在這樣一個華麗的房間,他甚至會覺得,這是一個破敗的窮苦老婦人。 她滿面都是皺紋,頭發花白,整個人消瘦的仿佛厲鬼。傅老婦人突然又咳嗽了起來,咳嗽的十分離開。傅老將軍連忙來到老妻身邊為她順氣,“京珠,你看,你看誰來了?” 傅老婦人聽到這樣的聲音,終于勉強轉過了頭,她望向門口的年輕男子,頓時瞳孔張大,她顫抖的伸手,仿佛不能承受:“他、他、他……”淚水瞬間就落了下來。 傅老將軍連忙附和:“是啊,時寒,時寒來看你了。京珠,時寒來看你了。” 老夫人淚水止不住,她不斷的抬手,似乎是想拉住時寒,囁嚅嘴角,她不斷的呢喃:“時寒、時寒……小寒!” 時寒就那樣站在那里,并不上前一步,只是這樣看著傅老夫人,任由她不斷的呢喃。傅將軍見了,連忙上前,他坐在床邊:“娘,時寒肯來看你就很好了,他肯來看你,就是原諒你了啊!” 時寒聽他如此自作主張的無恥,頓時冷笑起來。 傅老夫人雖然病入膏肓,但是卻也是能看出來的。她試圖擦自己的淚,但是卻越擦越多。 “我來,只是看你怎樣死。”傅時寒聲音冷冰,絲毫不肯心軟。 他們都覺得自己委屈,都覺得自己可憐,可是又想過他死去的meimei,想到他母親么? 傅老夫人擺手,顫抖言道:“你們,你們都出去。” 傅老將軍不肯:“京珠,你身子不好。身邊不能沒人,你……” “不,你們都出去,都……都出去。我只想和時寒說幾句話,只想說幾句話。” 傅老將軍和傅將軍擰不過傅老夫人,均是站了起來。傅將軍看時寒,言道:“時寒,求你,求你好好的和你祖母說句話行么?我不求,不求你原諒她,但是不要刺激她好么?” 說這句話時,他已然走到了傅時寒身邊,聲音壓得低低的,生怕傅老夫人聽見。 時寒微笑:“憑什么!” 傅老將軍拍了拍兒子的肩:“你出去吧。”他停在時寒的身邊:“你能來,祖父就很高興了。即便是你不認我這個祖父,不認你祖母,不認你爹。可是不管什么時候,這都是改變不了的事實。祖父不逼你,一切,都隨你自己的心意吧。” 屋內人皆是悉數出門,屋內只徒留傅老婦人與傅時寒,時寒冷冷看她,言道:“你給其他人支出去,然后自殺,之后就可以嫁禍我了。” 傅老夫人不可置信的看時寒,半響,她仿佛是沒了力氣,她任由淚水滑過臉,言道:“我不會的。我不會的。可是,如若你真的這樣想,為什么要來呢?” 時寒笑:“我說過呀,我是來看你怎么死的。如若可以,我很想親自殺掉你們,可是我娘臨死的遺言便是讓我不能害死傅家的任何一個人,所以我沒有辦法。你看,不管你們待她如何歹毒,她最后的一刻念著你們。” 傅老婦人靜靜的看著他,半響,言道:“你娘……你娘……這一世,直到現在,我最后悔的,便是當年同意了你母親與老大的婚事。” 傅時寒微笑:“那這么說來,你與我外祖父倒是能聊到一起,我外祖父這一輩子最后悔的,恰好也是此事。” 聲音輕飄飄的,但是卻讓傅老夫人更加難受,她盯著時寒看,看夠了,終于笑了起來:“你……你真的是小寒。” 傅時寒挑眉:“這么惡心的名字,可是很久都沒有人叫過我了。” “我一直以為,他們會找一個假的過來騙我,可是現在,現在我倒是相信了,你是時寒,你是小寒。你是小寒……”傅老夫人顫顫巍巍就要坐起來,時寒并不上前,任由她自己費盡全力,總算是坐了起來,傅老夫人盯著時寒,仿佛怎么也看不夠。 “你這一走,快二十年了,快二十年了啊!”她惆悵言道。 時寒并不說話,就這樣看她。 傅老夫人:“我不喜歡你娘。”停頓一下,傅老夫人又是一通咳嗽,咳嗽夠了,言道:“我不喜歡她,我想,沒有人家的長輩想要這樣一個兒媳婦。她精明、能干、狠決,一個女子,卻大膽到千里跑去戰場,她運籌帷幄,比男子還厲害。更是與……與天家關系曖昧。京中男子,俱是趨之若鶩,這樣的女子,怎么可能做一個好兒媳。” 時寒不說話,只是就這樣看著她,冷冷的,任由她說。 “可是你爹喜歡她,喜歡的不得了。如若我能頂得住壓力不同意,也許就不會有后面那些是是非非。可是你祖父與景丞相關系極好,他們都覺得,你爹你娘是青梅竹馬天作之合。可是他們也根本就沒有看到景黎夕這個人的弱點,她太好強了,她不會刺繡,不會溫柔的伺候長輩,這些都不會。新婚第二日,她就遲了敬茶的時辰,往后更是大大小小的事兒都要做主。一個女子,一個婦人,竟是女扮男裝出門談生意。時寒啊。我老了,我接受不了這些的。” 時寒冷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我知道,我說這些你都不愛聽。可是祖母真是憋了太久了,太久太久了。”傅老婦人喃喃自語。 時寒尖銳:“可是死的是她,遭罪的是她。難道女子出門談生意就不可以么?難道她去戰場擊退敵軍不對么?既然有這樣的才華,自然是要展現的。難道擊退敵軍不是為國為民么?只有能力不如她的人才會這樣怕。京中男子趨之若鶩是因為欣賞她的能力。我母親可曾有一絲的逾距?男子尚且能夠容忍,你一個女人卻又覺得不能容忍了。當真是可笑。你們母子,當真是親母子,說出來的話都是一模一樣。你們覺得,在我面前說母親的這些壞話我就會忘了一切么?我想,真正忘記的是你們吧?我只恨,只恨我母親不夠狠。” 傅老夫人:“是呀,你母親狠。她料準了那時我剛剛受驚身體不好,你祖父和你爹必然是要每日來看我,因此在香里加了東西,如若不是因此,你爹又怎么會有你一個兒子呢?” 時寒冷笑:“聽到這樣的消息,真是大快人心,我也不怕告訴你,正是聽到了這樣的好消息,我才發了善心來看你。” 傅老婦人:“你……你,你真的從來沒想過,沒想過我們有多難受么?時寒啊,你是姓傅的啊。你是姓傅的啊!” “如若可以,我希望自己可以不姓傅。母親到最后還顧及你們,你們倒是中傷她。只是這些中傷對我來說從來不是中傷,我不想和你說更多了。沒意思,和一個愚頑不明的人繼續多言一句,都是浪費時間。”時寒上前一步,他盯著傅老婦人,冷笑:“到最后,你仍是覺得你沒有錯,到最后,你仍是覺得我母親是個壞女人。那我也告訴你,到最后,我都不會原諒你。你去死吧,死了之后在下面好好的和我母親談談,不過我想,這次我母親不會心軟了。” 言罷,傅時寒轉身離開。 傅老夫人似乎被他最后的話刺激到,更加激烈的咳嗽起來,傅老將軍和傅將軍聽到激烈的咳嗽聲,立時沖了進去。時寒靜靜的往外走,待出了門,就見傅瑤門口等他。 “堂哥。” 時寒停下腳步,似笑非笑的看她:“傅小姐認錯人吧?我可不記得,自己有一個meimei。” “謝謝你。”傅瑤竟是露出了笑容,那笑容并不冰冷,只是,更加可怕,仿佛扭曲至極。傅瑤并不美,只是尋常姿色女子,這樣的笑容更是讓人看了不舒服。 時寒挑眉,笑問:“你是謝我來看她讓她安心,還是謝我讓她死的更快?” 傅瑤表情沒有變化,依舊是那樣駭人的笑,她輕啟朱唇:“后者。”言罷,越過傅時寒進了臥室。 時寒看她背影,覺得似乎更有意思了幾分,不過他也不聽屋內如何慌亂的聲音,徑自離開。 再有幾日便是中秋佳節,如今月色也是極好,時寒默默的前行,這時已然宵禁,只是侍衛見是他,俱是裝作看不見。 時寒慢悠悠的閑逛,終于來到六王府的門口,他揚頭看六王府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一個躍身,翻墻而入。 大搖大擺的來到后院,就見阿瑾正在院子里喝茶,桌上的小點心更是一塊都沒動。 時寒微笑:“你這是……等我?” 阿瑾十分認真的搖頭:“沒有啊,我這是在自斟自飲賞月。”雖然一副認真臉,但是阿瑾微微上揚的嘴角還是能看出笑意。 時寒來到她身邊,徑自為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 阿瑾皺眉:“這樣好的正山小種,竟是被你牛飲,當真是浪費東西。” 時寒:“何必拘泥于形式呢!” 阿瑾:“做人怎么能這么大大咧咧呢!如若什么品質都不講究,那么多糙兒呀。”言罷,自己一口吃掉小糕點,與她剛才說話里的內容截然不同。 時寒忍不住笑了起來:“活的最粗糙的就是你了。分明是個灑脫的丫頭,還非要裝的活的精致,嘖嘖!” 阿瑾忍不住笑了起來,她指著小糕點言道:“時寒哥哥嘗嘗吧。” 時寒挑眉:“哦?”其實他剛才就看見這小吃的別致,忍不住拿了一只放入口中,時寒頓時呆住,他看阿瑾。 阿瑾笑瞇瞇:“之前你不是和我說過么?你母親小時候給你做過很好吃的小糕點,之后再也沒有人能做出這樣的味道。這個……像不像?” 時寒頷首,他再次拿起一只,眼睛亮晶晶的看阿瑾:“就是這樣的沒錯,只是……你為什么會做出來?” 阿瑾得意:“我琢磨了很久啊。算是驚喜吧?我自己有動手哦。而且,廚娘是在我的指揮下才做的這樣好。” 她琢磨著,時寒去傅家,必然要難受的,不管嘴上說的多么厲害,他心里未必不傷心。而他……也一定會回來的。說起來,傅時寒其實也沒什么更多的地方可以去!這般想著,阿瑾便是動手,做這么一點小事兒就讓時寒這樣開心,阿瑾覺得,付出的努力也沒白費的。 傅時寒再也沒吃過的味道,廚娘做不出來的。其實景黎夕用的全然都是現代的做法吧?旁人不懂,但是她卻可以試著琢磨。 果不其然,正是她想的那般! 時寒又將一塊放入口中,冷笑言道:“你知道么?剛才他們還說,我母親不膳廚藝,可他們全然忘了,當初,我母親也是想過努力做一個好的妻子,好的兒媳的。” 阿瑾乖巧的為時寒斟茶,言道:“既然不在乎他們,那他們說什么,與你又有什么關系呢?你只要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好。對吧?” 時寒看她全心全意做這些全然是為了讓自己寬心的可愛模樣兒,他竟是溫暖起來,這么多年,母親過世的這么多年,唯一能讓他開懷的,也只是阿瑾了。 “阿瑾。” 阿瑾抬頭,笑瞇瞇:“呃?有啥吩咐?” 時寒看她搞怪的擠眉弄眼,笑了起來,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蛋兒,言道:“我很喜歡你。” 阿瑾:啥?呆滯臉( ̄△ ̄;) “我很喜歡你!阿瑾是天下最好的小惡魔!” 阿瑾:摔!后面說的那是什么鬼! ☆、第 108 章 “我喜歡你”傅時寒這樣說的時候,阿瑾覺得簡直內心小鹿亂撞,可是,這小鹿也是個倒霉催的,撞撞撞,撞墻上了,阿瑾看著傅時寒,問道:“什么叫小惡魔。” 時寒微笑:“就是你以為的那般呀!”你看,他倒是不隱瞞自己的想法。阿瑾憤怒:“單身狗果然是單身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