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吳 氏沉默片刻,說道:“其實老爺這么判倒也說得過去。不管怎樣,這李家總歸是李竹的生身父母,且把她養(yǎng)到十幾歲,再怎樣也抹殺不了。 老爺忘了,鄰縣有個案例是爹娘丟棄兒子,那兒子被養(yǎng)父母養(yǎng)大,后來進了學(xué),有了出息,親生爹娘去要人,養(yǎng)父母不依,親生爹娘便去告官,那知府大人不也判他 兩邊父母都要孝順嗎?那還是只生不養(yǎng)呢。” 白進一聽這話,心下稍安,他發(fā)牢sao道:“若不是這女子鬧這么一出,本案也算圓滿解決。” 吳氏也深以為然。李竹鬧這么一出,一下子扭轉(zhuǎn)了局面,本來開始大多數(shù)人都站在李家那邊,父母打罵孩子天經(jīng)地義,況且父母祖母當(dāng)堂表示悔改,做女兒的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然后李竹的當(dāng)堂自殘行為,卻讓人們不禁往深了想去。 誰人不貪生怕死?好死還不如賴活著呢。這女子寧愿死都不愿意回去,可見這爹娘有多可怕了。 “老爺別多想了,我抽空去錢府看看那姑娘,順便探探錢老太爺?shù)目陲L(fēng)。” 白進夫妻在這兒商量不提。 再 說李竹,她當(dāng)堂暈過去后便被錢府下人抬著去治傷。那些看熱鬧的人已然沒看夠,又跟了上去。錢府和李大姑一行在前,后面浩浩蕩蕩地跟著一群閑人。李竹的手臂 上有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隔著輕薄的衣袖時隱時現(xiàn)。血滲得門板上到處都是,沿路滴了一路。看得人怵目驚心。這一路走過來,李家虐待李竹的事被加油添醋了一 番,傳得更為廣泛。 有人說道:“我的娘哎,李家對親生女兒都那么苛刻,以后誰家閨女當(dāng)他家兒媳婦還不怕生吞了?” 有人接道:“是啊,一般人家誰舍得讓閨女嫁過去。” “不是說這孩子是掃把星嗎?怎么又爭著要?” “有錢了唄,我給你說……” …… 眾人在后面議論著,李大姑在前頭走著,她哭得沒了力氣,楊老實扶著她一路安慰著。 楊老實看看左右,悄聲說道:“他娘,咱在家不是商量好嗎?小竹沒大事兒。” 李大姑怒道:“怎么沒事?敢情不是你侄女?她也沒說真劃胳膊啊。” “別那么大聲。”楊老實制止道。 “讓一讓,有病人啦。”從縣衙到錢府必須要經(jīng)過一段繁華的街市,這會兒是人山人海的。錢老爺親自在前面開路。 這些沒來得及去縣衙看熱鬧的人這次正好一飽眼福,還有好事者在旁邊講解。反正李家已經(jīng)名揚清河縣了。 在人最多的時候,李竹暫時清醒了片刻,她先是迷迷糊糊地叫道:“寄哥,你別打我,爹,我求求你別踢了……” 眾人一臉憐憫:“可憐的孩子,這是被打怕了。” 又過了一會兒,李竹忽然睜開眼,一看到表哥楊墨,就驚慌失措地說道:“表哥,你去把家里的錢拿給知縣老爺吧,我方才在堂上李家的人說什么銀子,拿錢給他,他就不會讓我回李家了。” 楊墨大聲問道:“你說什么?” 李竹喃喃自語一句:“銀子,銀子。”然后又暈了過去。 人群中有耳尖的人聽到了,互相詢問道: “什么?” “有這事?” 有個圍觀全程的觀眾說道:“好像是有這事,那李肖氏是說過銀子,不過后來被她婆婆打斷了。” “哦,怪不得。” “自古衙門朝南開,沒錢的別進來。” “噓,別亂說。” …… 李竹完成任務(wù),放心地睡了過去。 錢府有一名老大夫在候著,他察看了李竹胳膊上的傷勢,仔細包扎了一下,等到去查腹部的傷口時。李大姑立即阻攔說,一個女孩子家這樣不好。她來包扎就好。求大夫給幾副補血的藥。錢老太爺勸了幾句,見李大姑執(zhí)意堅持,也只得作罷。 大夫看完病,李竹被抬到一間客房,房間里只剩下了李大姑和李竹。 李大姑關(guān)上門就開始數(shù)落李竹:“你這孩子想把我嚇?biāo)溃皇钦f好了,假戲真做就行嗎?你真下得去手” 李竹白著臉安慰李氏:“大姑,這樣正好讓人們親眼看看,此事若不解決好,會后患無窮。我們這才剛開始,以后等我更有出息了他們會鬧得更歡。” 李大姑摸著李竹的頭苦笑道:“我當(dāng)初領(lǐng)你到家來,也沒想著你有出息啥的,我只想著你平平安安長大就好。” 李竹笑道:“這可能就是命,不然為啥我之前那么多年都不走時運,到你家后,好運卻像一下子全來了。” 李大姑也不由得笑了。 未幾,錢府的丫環(huán)端來一碗?yún)畲蠊梦估钪窈认隆@钪窠杩谙胨X,等到屋里沒人時,李竹趕緊往傷口上滴入靈泉,有了靈泉,傷口會愈合得很快。雖然如此,那一刀扎下去還是極痛。 腹部的就是假的,那是用豬尿泡裝上豬血雞血,再綁到肚子上。為的就是造成震撼的結(jié)果。李竹發(fā)現(xiàn),自從來到這里,她的思想和性格在逐漸發(fā)生變化。 在現(xiàn)代時,由于童年時與家人長期分離,導(dǎo)致彼此之間感情十分淡漠。她的性子也是淡淡的,跟大部分人保持適當(dāng)?shù)木嚯x。在大都市里,她也不需要費心去維持不必要的人情和交際。但在這里,身邊復(fù)雜的環(huán)境對她的情商智商都是個很大的考驗。 午飯過后,錢夫人領(lǐng)著兩位小姐來看望李竹。 李竹掙扎著坐起,對錢夫人表示再三感謝。 錢夫人四十來歲,長得圓臉圓眼,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 錢府的兩位小姐,大的叫錢玉珠今年十五歲,小的錢玉珍十四歲,這兩人長得有點隨錢夫人,生得珠圓玉潤,十分有福相。她們兩人對李竹既好奇又客氣。 錢夫人溫聲說道:“可憐的孩子,你的事我也聽說了,虧你下得了手。我看著都害怕。” 李竹說道:“我也是沒法子,爹娘再三再四地到姑姑家來鬧事要錢。我實在不想回那個家了,就算全縣的人都罵我不孝,我也認了。” 錢夫人安慰道:“你別擔(dān)心,你的為人,大伙都看在眼里,老太爺說你連個陌生人都肯搭救,善心可見一斑。你好好養(yǎng)傷不要多想,事情總會有辦法解決的。” 李竹一臉感激,點頭應(yīng)下。 四人正說著話,忽然聽到有丫頭稟報說:“夫人,外頭有個少年男子要見李姑娘。” 錢夫人看看李竹,李竹想了想,還以為是蔡青,就說道:“可能是我哥的好友。” 等到人進來時,李竹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不認識對方。 錢夫人盯著來人看了一會兒,突然笑道:“長倩,你這孩子又調(diào)皮了。” 錢玉珍問道:“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沒來找我?” 來人正是穆長倩,她自幼習(xí)武,性格大大咧咧,時常穿著男裝出來閑逛。 穆長倩對李竹拱手說道:“我早就聽說過你——你前幾天是不是把那個吳成材給扁了一頓?我聽說過就想過來見見你,到了隆福街才聽說你的事,也跟著去了衙門。你方才說的那番話太精彩了,以后我再跟人爭辯也能用得上。” 李竹猜測她應(yīng)該也跟吳成材有過節(jié),說不定就是那個傳說中揍了吳成材一頓的女俠。 錢玉珠點點穆長倩的額頭,笑道:“你呀怎么還跟以前一樣,不是打人就是跟人爭辯。” 李竹說道:“我是有感而發(fā)吧,只望能有人理解我的苦衷就行。” 穆長倩連聲說道:“我能理解。” 眾人都笑了。 眾人正說著話,忽又聽得門外傳來幾聲狗叫聲。李竹一聽就知道是小白。錢夫人吩咐丫頭放它進來。小白一進屋就直奔李竹床前,兩條前腿扒著床幫殷殷看著李竹。 李竹輕聲命令:“把爪子放下,別弄臟了床被。” 錢夫人趕緊說沒關(guān)系。小白卻聽話地放下前爪,安靜地臥在床前。幾個女孩子都來東西來逗它。 眾人正說著話,李大姑進來了。她告訴李竹說,蔡青來看她了,并送來了一些補藥。還問她什么時回去,他趕車來接她。 錢夫人一聽到蔡青的名字,就笑道:“這孩子來了啊。” 李竹一怔,隨口問道:“夫人也認得他?”問完,她又想起來,姑父以前的差事就是他介紹的,錢夫人認識他也不奇怪。 錢玉珍嘴快地接道:“是啊,剛才就是他來找太爺?shù)摹!?/br> 李大姑和李竹俱是一怔,她們都以為錢老太爺是去看熱鬧的。沒想到還有這層原因。 ☆、第38章 落幕 按李竹的想法,她當(dāng)天就想回家。但錢老太爺和錢夫人說她不宜顛簸,非要挽留在錢家住上兩天。李竹想了想,覺得自己也要裝得像些,只好答應(yīng)了。楊墨和楊老實先回家,畢竟楊云一人在家也不放心。李大姑留下來照料李竹。 隔日知縣夫人吳氏賞賜李竹不少補品。李大姑磕頭謝恩,李竹因傷在身就免了這個禮。 錢夫人恭恭敬敬地陪著知縣夫人進來探視李竹。 吳氏三十五六歲,生得端莊大方,說話不緊不慢,頗有官夫人的派頭。 她先是安慰了李竹一番,接著又問多大了,念過書沒有之類的閑話。 吳氏對著李大姑說道:“李氏,這孩子年紀(jì)不大不小,過上兩年就該說親了。這事再這么鬧下去對兩家都不好。這孩子其情可憫,但律法就是如此。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李竹一聽就知道這女人要說什么話,她輕咳一聲,掙扎著就要坐起來,李大姑忙上前摁住她:“孩子,你可別亂動,裂了傷口咋辦?快躺下。” 李 竹依言躺下,偏過臉對吳氏說道:“夫人,請恕民女不能無禮,我知道夫人是一片好心。可能夫人和老爺都生在親情濃郁的家中,不了解我的處境。我只想說的是, 打挨在我身上,罵在我心,我受的苦沒人能感同身受,所以除了我自己,任何人都沒有理由來強求我去原諒傷害我的人。 至于夫人所說的名聲也好親事也好,我連命都不要,還會在乎這些?” 李氏的語氣有些硬,吳氏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悅。 李大姑趕緊賠禮:“夫人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她自從公堂上下來,神志就有些不對勁。” 李竹猛地坐起來,直視著吳氏,語氣又急又快:“不論夫人說什么,民女還是那句話,要孝順沒有,要命一條。如果李家覺得我割一次rou還不夠,我就再割。如果在清河縣里割rou不行,我就去府城割,府城不行,就去京城!” 吳氏臉色微變。 李大姑急得趕緊去抱著李竹,好聲勸道:“我的阿竹,你不能這么胡說八道啊。” 李竹大叫大嚷,情緒十分激動。 錢夫人也趕緊在旁邊相勸。 此時錢老太爺正在和楊墨蔡青說話,一聽到屋里的動靜趕緊讓人進來問究竟。 吳氏一看這情形,剩下的話也不好再說了。她的神色隨即恢復(fù)正常,緩緩說道:“李氏,你好好照料你侄女吧,我也可憐這孩子,你家的事,我會回去再勸勸老爺。” 李竹這會仍沒有平靜下來,她抱著李大姑大聲嚷道:“大姑,快叫馬送我去府城,聽說那里有個孫青天。” “不許再胡說。” 李大姑一臉惶恐地對吳氏道歉。 吳 氏話中有話:“沒關(guān)系,我知道這孩子是嚇著了。不過孩子到底見的世面少,恐怕在戲文里看了些擊鼓鳴冤的事就信以為真。事實上,這案子是從下往上審的。若是 貿(mào)然越級上告,那也犯法的。而且上告的還都得是大事。像爭田產(chǎn),親戚鄰里糾紛這樣的事,除了本縣父母官,府城京城的官老爺們誰個去管?” 李大姑訕訕地說道:“多謝夫人明示,民女哪里知道這些。” 李竹卻喃喃自語道:“我都要死了,我都沒命了,這還不是大事?什么才是大事?天底下還有比人命更大的事嗎?大姑,我死都不怕還怕犯法,我要去要去,就是不回李家。” 吳氏說道:“我回去勸勸老爺,你們好好照料她。”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李大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