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周太醫想到有次他找鄭海全,無意問了旁邊的太監一句,那人長開的嘴里面空空蕩蕩,像是一個噬人的黑洞…… “圣上是天龍之尊,萬魔不侵,眾神庇佑,定會龍體安康的?!?/br> 熙帝大笑出聲,“你這‘鬼見愁’周錦,也會說好聽的話來逢迎朕了。” 周太醫面色一僵,又躬了躬身。 “鄭海全,送送周太醫吧?!?/br> “是?!?/br> 鄭海全直起身,笑臉相迎,“周太醫這邊請?!?/br> 周太醫輕吁一口氣,拱拱手,“有勞鄭總管了。” 鄭海全送走周太醫后,又回到殿中,殿中的熙帝坐在上首處,面色不復剛才那談笑輕松的樣子,而是晦暗莫名。 自那件事發生后,主子的情緒變得讓人摸不透,連鄭海全現在都有一種如履薄冰的感覺。 殿中靜得嚇人,鄭海全走近前去,輕聲道:“陛下,奴才把周太醫送走了。” 熙帝口中含糊的嗯了一聲,似乎在想著什么。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道:“周錦看起來有些怪……”他手在龍案上敲了敲,“他以前可從來不會說這種阿諛獻媚之語?!?/br> 鄭海全沒敢說話,頭壓得更低。 又靜了半響,熙帝才又說道:“你去查查?!?/br> “是?!?/br> 熙帝真心想查什么東西是非常快的,第二日鄭海全便報了上來。 “陛下,奴才查過,周太醫并無什么異樣,唯有前兩日下值歸家,不像往常那么準時而是遲了些許。據下面人匯報,那日周太醫家里的馬車并沒有去接他,他是步行回來的?;貋淼臅r候,面色有些不好……” 熙帝手指敲了敲龍案,“鄭海全,你說這周錦會不會把朕龍體的情況透露出去?” 鄭海全一躬身,面露澀然。 “奴才不知……” 熙帝喻意不明的笑了兩下。 “這周太醫一向為人謹慎小心,是個口緊的,應該不會……” “那要是有人逼他呢?” “這——”鄭海全頓了頓,“周太醫并無什么讓人脅迫之處……”當初這可是查了的。 “去宣周錦來?!?/br> “是?!?/br> …… “陛下,可是龍體有所不適?” 周太醫跪下行禮之后,便如此問道。 熙帝似笑非笑的瞅著他,殿中空無一人,連鄭海全都出去了。 周太醫這才發現異樣,一時間冷汗直冒。 “周錦,朕可是一向信賴你——” “陛下,周錦知?!?/br> “你可不要辜負朕的信賴。” “臣一定不辜負陛下的信任……” “是嗎?” 周太醫撲通一下跪了下來,匍匐在地。 “陛下……” 殿中靜得厲害,周太醫臉色慘白,肝膽欲裂。 “陛下,微臣有罪……” 熙帝冷哼一聲,“說。”貌似平靜的聲音里滿是幾欲噬人的暴怒。 “微臣那日下值歸家,上了一輛馬車……” 顫抖的嗓音娓娓道來,把當日發生的事敘述出來。 “也就是說,你是有家室的了?連孫子都有了!?” “臣有大罪,請陛下賜臣死罪?!敝苠\抖如篩糠,強自說道:“可當時并不是有意隱瞞,臣性子容易得罪人,且在太醫院任職旦夕禍福難料,周家只有微臣這一脈香火,便隱藏了起來。絕不是有意欺君,請陛下明鑒。” 說完,便開始用力的磕著頭。 “也就是說朕龍體的事,你漏給旁人了。”熙帝笑了兩下,“好啊,個個都極好,極好……”口里還在平靜自語,手上卻是抄起筆洗砸了下來。 脆響聲在大殿中響起,筆洗碎片飛濺,熙帝粗喘著氣,周太醫一驚癱軟在地。 “朕不會殺你,殺了你到哪兒再去找個周太醫呢?朕會幫你把家人找回來,你的腦袋先記著……” 聲音到了最后,幾不可聞。 周太醫直起身,悲痛哭道:“陛下,都是臣的不是,是臣辜負了陛下的信任,臣萬死不辭?!?/br> “記住朕說過的話,不要露出了端倪。鄭海全——” 鄭海全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陛下?!?/br> “給周太醫梳洗一下,再讓他出去。” “是?!?/br> 熙帝離開后,鄭海全喚了人打水服侍周太醫洗手浄面。 那服侍的兩人皆為面容枯黃的太監,面上一點兒人的情緒都沒有,走路無聲無息,眼神肅冷。鄭海全讓他們上前服侍,這兩人就靠近了過來,一舉一動仿若標尺,既不會多也不會少。 他們手很涼,給人以爬行動物類似的觸感,周太醫面上還是滿臉頹然,精神恍惚喃喃自語,湊近了就能聽到他自責的語話。 浄面完,就是梳發戴冠了,等這兩人忙罷,周太醫才一打哆嗦驚惶回神。 “鄭總管——老夫,老夫汗顏啊……” 鄭海全輕笑低語,“周太醫還是不要太過自責了,知錯能善莫大焉,陛下還是看重周太醫的。” 周太醫苦笑兩聲,沒有說話。 送走了周錦,鄭海全回到內殿。 “可有異常?” 鄭海全搖了搖頭,“自從那次其中一個驚到他,他對這幾個就退避三舍,今日卻是任他們服侍了,精神恍惚得厲害,不像是作假。周大人性格剛直,不善詭詐,平日里遮掩情緒完全就靠一張冷臉,要不然也不會在陛下面前露了馬腳?!?/br> 熙帝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背叛了就是背叛,任他萬般理由都不能抹除。既然是他的牽絆,那就……” 鄭海全脊梁一涼,頭垂得更低。 *** 明明是大夏日,周錦卻有些打哆嗦。 也不怨他,此時夜深人靜,本是該安眠的時刻,他卻被拽了來說要看什么‘好戲’。草濕露重,既是郊外又匍匐在泥地之上,要不是早年在外懸壺濟世吃了不少苦,周錦此時早就堅持不住了。 月光很明亮,四周只聽到蟲鳴之聲,周錦知道身邊匍匐了不少人,卻是一點動靜都無。 身旁爬了一個同樣一身夜行衣的男子,面容普通,氣質也不甚起眼。可周錦卻知道此人不簡單,因為他在京中與景王那邊的接洽都是此人在負責的。 此人叫楊輝,一個同樣普通的名字,干得事卻從來不普通。 突然一陣馬蹄聲響起,一大隊人直沖不遠處那座宅子而去,手持火把,眼看著極為聲勢浩大,用耳朵卻是聽不到什么人聲,連馬蹄聲都極為細小,可見紀律嚴明。 要不是匍匐于草叢之中,又有這楊輝指點,周太醫也是發覺不了的。 就像是看影子戲一樣,那群人破門而入,跟著里面便傳來一些細微的聲響。片刻過后,那群人出了來,宅子中燃起一陣大火。 大火越燒越大,火光照映在這群人蒙著面的臉上,平添了幾分妖異。 直到此時,周太醫才明白楊輝讓他看的是什么好戲。 見火勢浩大就算有人來也撲不滅,那群人才上馬離去。 周錦早就驚呆了,這幾日所發生的事完全挑戰了他一直以為所出的生活。 “里面的人全死了?” 楊輝淡漠的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你們太殘忍了……” “你全家也在。” 這句幾乎沒有什么情緒的話語,卻是讓周錦又是一抖。 你全家也在! 這句話讓周錦突然暴怒起來,似在遮掩似在彷徨,“我不明白你們為何要如此做,我沒對陛下透露一字半語,你覺得這樣有什么用?你主子會不會是太想當然了,還是你自作主張,故布疑陣?你們不覺得這樣太荒謬了嗎!” 楊輝輕笑兩聲,眼中卻沒有笑意。 “周太醫真是太高看楊某了,此事乃殿下下令,楊某只負責行事。還有殿下不光是我主子,還是你主子?!?/br> 見這人面露鄙夷,楊輝聲音冷了下來,“周太醫可不要忘了景州那邊還有什么人?!?/br> “你們這群人都是一般無二的骯臟!” 楊輝冷笑了幾聲,“周太醫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這可不光是為了殿下的事,也是為了救你。” “救我?” “你真當那邊沒查過你?只是被我們的人攔下罷了!世間沒有不漏風的墻,有做過必然有痕跡,如今這金蟬脫殼,可不是幫你徹底解決問題了?” “你……” “還有,很多東西不是需要你去說,便能成事的。說有什么用,還得落下猜疑,這得人自己去想……呵呵……” 周錦現在的大腦已經是一片漿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