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夏承玄見她神情,也情不自禁地有幾分得意。作為武道世家出身的少年,夏承玄比握筆桿子更早地握起了刀劍,行軍布陣、戰術謀略更是耳濡目染,他的起點本就不低,這天天對著傀儡練劍,哪是磨劍,簡直是磨他的骨頭! 阮琉蘅這廂卻放下了傀儡,又從儲物袋里掏出跟它一模一樣的另外兩個傀儡。 她指著其中一個說道:“這是紅湄的傀儡。”那傀儡胸口上有一道極深的劍痕,從中延伸的裂痕只差一點力道,便可以毀掉了整個傀儡,而那出劍者卻把握了其中的力度,恐怖的裂痕下,那傀儡卻沒有破碎。 她指著旁邊的另一個說道:“這是棲遲的傀儡。”這傀儡與上一個又有不同,劍痕從傀儡頭部開始,一直劈到丹田處,幾乎將整個傀儡劈成兩半,卻依舊及時收劍,保留了傀儡的原貌。 “紅湄和棲遲是你的師姐、師兄,這是他們當年修煉留下的傀儡,如今我要你跟他們一樣,不用靈力,純粹憑借技巧和力道在這傀儡身上留下痕跡,注意,這傀儡可以損壞,卻必須維持完型。”阮琉蘅暖暖道,“你完成后,才能進行下一步試煉。” 這個訓練分兩部分,第一部分考驗的是修煉者的技巧,如何用木劍在這玄鐵玉髓打造的傀儡身上留下痕跡;而第二部分則是考驗修煉者對力道的掌握,在將傀儡毀壞到極致的同時卻不損其形體。 這需要何等恐怖的精準度! 夏承玄問道:“這試煉,師姐和師兄用了多久?” “紅湄用了八個月,棲遲用了一年半。” “想來師姐的天資比師兄要高?” 阮琉蘅一嘆,道:“卻并非如此,只是棲遲執念太重……”她頓了頓,突然想起這三個徒弟,每一個都有不堪回首的陰影。 她又何嘗不是? “我的另外兩位徒兒,紅湄為人爽朗灑脫,棲遲守禮端方,皆是極好相處的人。如無意外,紅湄和棲遲都會在劍廬祭典之前趕回,到時候你也好認識下師姐師兄,”阮琉蘅有些悵然道,“我早先修煉雖順遂,但因一直不涉及元神層面,如要化神,以我目前缺失的元神來說,卻是難上加難。你要好好對待師姐師兄,莫要如在我眼前般恣意妄為。為師或許……但他們卻可以伴你千年乃至萬年。” “這話爺不愛聽,”夏承玄冷冷一哼,“為人處世上,還輪不到你來教小爺!不就是羅剎海嗎?等小爺金丹出山后,幫你找便是!” 阮琉蘅心頭一軟,這倔強的小獸能說出這樣的話,不是不感動的。 她伸手過去,想摸摸他的頭,就像曾經愛撫其他徒弟一般,卻在將要碰觸到時被他一把抓住。 他的手掌溫熱有力,竟像個成年男子的手掌一般,足以把她的手包裹在其中。 “別隨便摸男人的頭。” 丟下這句話,夏承玄便甩開她的手,拿起屬于他的那個傀儡,起身向后山溫泉走去。 阮琉蘅好半天才收回手來,感覺平時穩定的情緒又有崩壞的前兆。 這……你說這叫什么徒弟? 簡直是逆徒!養不熟的白眼狼! 紅湄和棲遲誰都好,趕快回來一個治愈一下她啊! ※※※※※※※※※※※※ 也許老天終于垂憐了一把這極力欲為人師表卻被不斷被徒兒忤逆的悲催女子。 第二天,陽光正好,桃花林十里飄著狂豬rou香,夏承玄對著傀儡打坐領悟,阮琉蘅醉臥在洞府門口的草地上,身上鋪滿了灑落的桃花瓣。 一個黑衣身影以驚人的速度御劍飛向太和山脈,護山大陣金光一閃,那黑衣身影已沒入其中,速度不減,如流星般急沖靈端峰。 有路過的弟子不滿地對身邊人說道:“進了山門還飛這么急,也不怕撞上人!” 身邊師兄瞇眼辨認了下,才道:“那是靈端峰的棲遲真人,哈哈,怪不得,棲遲真人可是……出了名的……” “師兄,風太大我沒聽清……”那弟子看師兄居然笑得一臉歡脫。 師兄卻沒搭理他,自言自語道:“也是,要到劍廬祭典了,劍帖上可不是有紫蘅真君的名字,棲遲真人回來了,紅湄真人還遠嗎?又有好戲看了,桀桀桀……” “師兄你笑得好可怕!” 那歸心似箭的人自然是不會在意這些,那對師兄弟談笑間,他已經進入靈端峰,靜靜立在阮琉蘅身邊。 阮琉蘅醉著的桃花眼迷迷蒙蒙睜開,看著那頭帶冪蘺的黑衣劍客。 “棲遲。”她輕聲喚。 黑衣劍客摘了冪蘺。 一瞬間,桃花、峻峰、天地,皆失色于這男子。長久將面容遮掩在冪蘺下,他臉色有些蒼白,卻恰好將這絕美的容顏襯托得更如玉石般純凈——這男子的臉,有一種不屬于人間的艷絕,模糊了性別、時光、顏色的致命美感。 如流水過,流水可逆;如花正開,花可羞殺;如星辰墜,星辰為之碎;如神筆作畫,神也將泣。只覺森羅萬象,無盡人間紅塵道靡靡,抵不過這男人的絕色。美成這樣,本就已經是一種罪過,而他生為男子,這罪過就添了些許邪意。 “棲遲,歡迎回家。”阮琉蘅已在打量對面男子已是金丹中期的修為,欣慰一笑。 “師父,”棲遲謙恭行禮道,“此番歷練歸來,弟子不負師父所望,已晉階金丹中期。” 棲遲是火木雙靈根,用時四百年結成金丹,如今不到一百年,已經到了金丹中期,這修煉速度雖不算妖孽,在太和弟子中也算佼佼者了。 畢竟劍修的領悟,幾乎都在激戰中才能觸發,晉階修煉極為殘酷。 阮琉蘅此時還有一絲醉意,仔仔細細檢查了棲遲經脈有無受損,才想起來自己最近日日夜夜盼徒兒回來做主,回過神來看到芮棲遲便仿佛見了親人。 “棲遲,有個好消息,為師又收一徒,你有了一名師弟。”阮琉蘅笑瞇瞇地說道,“他此時還在練劍,你隨我來。” 她沒注意到身邊絕美男子一瞬間有些僵硬的臉。 哦?又多了一個……師弟啊…… 在阮琉蘅身后,芮棲遲緊握劍柄,臉上神色晦暗不明。 ※※※※※※※※※※※※ 饒是夏承玄在人間見過無數美人,在看到芮棲遲時,也有剎那間的失神。 他很快調整過來,因為他發現這位師兄在阮琉蘅身后看著他的眼神,有著與其人雌雄莫辨的長相不同的煞氣——像一頭護食的野狼。 他隱約還記得昨晚阮琉蘅對芮棲遲的評價是“守禮端方”,既然這樣,那另一位的“爽朗灑脫”恐怕也不必信了。 待阮琉蘅回頭看向芮棲遲,芮棲遲便做出極親切地笑容,說道:“師弟年少英才,將來成就必定在我等之上。”隨即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拿出一枚玉簡,“這是我在西域不毛之地尋到的一本絕版七情劍譜,請師父參演,如有價值,徒兒便交給宗門收藏。” 阮琉蘅接過玉簡道:“劍典閣正缺情劍一脈的劍譜,逐日峰的幻炎神君一定很高興。”她又特特看向夏承玄,“你們師兄弟之間……好好相處。” “那是自然。” “師父放心。” 皆答得無比痛快。等阮琉蘅走遠,芮棲遲眼角一挑,手中劍已出,殺氣肆意,抵上夏承玄的心口。 夏承玄卻是面不改色,道:“師兄又不能殺我,何必嚇唬我這一遭呢?” 芮棲遲森然道:“嗯,不能殺,卻可以殺。” 夏承玄笑道:“師兄殺我做什么?且不說某人讓我們好好相處,就算太和門規也不允許同門相殘,而師兄殺氣如此重——竟不怕入魔嗎?” 芮棲遲哈哈一笑,收回劍,斜斜靠在一旁桃樹,氣息立時慵懶起來,仿佛剛才那場刺殺從不曾存在。 “師弟果然不是普通人呢,這樣一來,我也可以好好跟你談一談了。” “洗耳恭聽。” “既然師弟也是個玲瓏通竅之人,那么我這個做師兄的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夏承玄禮貌頷首。 芮棲遲道:“師父是個要不得的圣母性子,別看表面殺伐決斷般,其實跟她那只嬌寵的貓型獸沒什么兩樣,心軟又嘴硬。” “很蠢。”那璇璣花至今還在吸她的血。 “是單純,容易被人蒙蔽,看誰都覺得像好人。” “識人不清。”看他對你的評價就知道了。 “聽說她這次被月澤真君陰了?” “師兄消息好靈通。”恐怕宗門里有一直通風報信的人吧。 “只有她會認為月澤真君性子冷淡不食人間煙火,她也不想想,能做到太和十八峰峰主的修士,除了她一人,哪個是好相與的?” “此事還有挽救的機會,那女人未必會輸。” “很好,所以你也知道了……師父她,需要我們來保護,我與斐紅湄有約法三章,希望從今以后,你也可以遵守。” “師姐也如你這般?”何為表里不一,夏承玄算是長見識了,不過他本人也…… “我只能說,斐紅湄那女人修的不是劍道,是牲口道。” “原來如此。”這就是那女人嘴里的“爽朗灑脫”。 “第一,禁止惡意爭寵,第二,禁止在師父面前動手,第三,不惜一切代價,找到羅剎海。” “所謂不惜一切代價,那么你們能為她做到何種地步?” 芮棲遲看了他一眼,哂然一笑:“我們的命,不都是她救下的嗎?” 夏承玄默然。 “斐紅湄是妓子出身,我是個經脈盡廢的爐鼎,就連那只貓型獸,也是她從瀕死的小獸養起來的。聽說你是個被大乘期修士追殺到家破人亡的公子哥兒?”芮棲遲坦然道。 “約法三章,擊掌為誓。”夏承玄冷冷道。 雙方擊掌三下。 芮棲遲神情有所緩和,道:“此次下山試煉,我與斐紅湄分頭找羅剎海,我西行,她南下,皆無線索,你……快點成長起來吧,師父如今還有五百年壽限,即便南淮神君能煉出極品九轉壽元丹,也只能再增加一千年壽限。” “放心,我欠這女人的不比你們少,自是會盡力。” “你當然要盡力,你——居然勞煩師父給你做飯!”聞到桃花林隱隱飄來不合時宜的rou香,芮棲遲想到這點就氣炸了毛,“最近師父要悟‘悲回燕’,你就不要出現在師父面前礙眼了。” “哦?師兄這算不算惡意爭寵?莫非是欺我生?”夏承玄寸步不讓。 芮棲遲不怒反笑,他身材原也算高大,但在少年夏承玄身前居然沒占多少優勢,只步步緊逼到夏承玄面前。 國色天香的妖孽臉氣息冰冷,一字一句道:“所謂爭寵,也要有爭上一爭的能力,你目前,太弱。” 夏承玄長久以來被壓制的暴虐脾氣幾乎要被他激出來,手在身后緊緊攥著拳頭。 他道:“師兄不妨一試。” 看到夏承玄渾身緊繃,眼神狠戾,生生被他逼出了本相,芮棲遲卻驟然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逗你的,你說吶,我跟你較什么勁?等斐紅湄一回來,咱們都得靠邊站。” 說罷不再理他,祭起佩劍凌空飛去。 夏承玄這才舒出一口氣,這位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的師兄著實難纏,而且對他的殺意,是認真的。 連夏涼也在沉睡中被殺意激醒。 “這女人收的都是什么徒弟!”好不容易等到人走,夏涼在靈獸袋里不滿地叫道,“果然太和劍修都是群瘋子!” 夏承玄問道:“你以前跟劍修打過交道?” 夏涼的狐貍臉一黑,埋在小爪子下繼續睡,竟是不愿意回答這個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