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看到翡翠實力暴漲，散發出的威壓幾乎與王等同時，星軌就知道，他一定是用了什么逆天的法子，才能做到如此。

    只是這樣的辦法，往往都有極強的副作用，所以，在翡翠與吞云正面抗衡時，星軌整個心都跟著提了起來。

    而在翡翠終于做到后，他卻更加擔憂對方，擔憂翡翠會不會因為此，而付出太過慘烈的代價。

    后來的一切，讓星軌所有的擔心，都變成了現實。

    相識幾十年，星軌從未見過翡翠那么狼狽的模樣。

    金紅的血液不斷從口中大口大口地溢出，把小半個身體都仿佛浸在了血中，眼中幾乎已經失去焦距的他，卻還是緊緊拽著星軌的胸口，讓星軌帶他去找安斯老師。

    執拗的，恐懼的，蒼白如紙的臉，讓星軌的心臟，都像是被他狠狠攥在了手中。

    “好，好，我帶你去找王……我帶你去找他。”抹掉翡翠眼角不斷滑落的淚，星軌抱著力量崩潰，連血管都快要崩裂開來的翡翠，向精靈王的所在地飛去。

    后來每次憶起起那時的場景，星軌都忍不住想，這世上，再沒有誰能像翡翠一樣，讓自己恨不能代他承受所有的不幸和傷痛。

    那張總是笑著的臉上，不該被淚水和血污填滿，絕望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

    那時，明明渾身已經一絲力氣都沒有的翡翠，在看到被水晶層層包裹住的王的身影時，忽然像是瘋了一樣，猛地從他懷里撲了過去。

    他的速度太快，星軌根本完全來不及阻止。

    直到翡翠被那水晶上突然燃起的火焰灼燒到雙手，星軌才追過來，把那個好像根本完全感覺不到疼痛，還掙扎著往上撲的家伙，用盡全力鎖在懷中。

    因為壽命太過漫長，精靈原本大多心性淡漠，極少產生太過強烈的情緒波動。但在看到毫無形象，哭得不能自已，仿佛要把這一生的淚都流盡的翡翠時，星軌卻隱約察覺到，大概精靈并非天生情感淡漠，而是因為，從來沒有讓精靈動容到如此的傷痛，降臨在這個曾一直被神眷顧的種族。

    包裹住王的巨大金色水晶，究竟是什么，星軌也沒有任何頭緒。

    但從那水晶無論被誰觸碰都會迅速燃起的火焰，星軌大概猜得出，那水晶對王來說，守衛與保護的色彩應該更重一些。

    有精靈在哭……

    大祭司白與所有長老幾乎全數隕落，在所有高階精靈這些年陸續外出游歷的現在，星軌幾乎是艾澤拉斯僅余的高階精靈。

    在翡翠不管身體還是精神都幾乎全面崩潰的現在，作為唯一有能力幫助現存族人的精靈，星軌必須站出來，暫時扛起安撫救治全部族人的重擔。

    不過，在此之前，他還有話要對翡翠說。

    “前些日子因為一些事，我并沒有在艾澤拉斯，等我察覺到這里出事，匆匆趕回來的時候，王已經變成現在這樣，白和溫斯特他們，也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在我眼前徹底消散……”

    “至于王為什么會如此，吞云為什么會復活，艾澤拉斯為什么會在一夕之間近乎毀滅，我也沒有任何線索。”

    “經過這場浩劫，精靈一族大概再也回不到從前。”

    “翡翠，我知道……我知道你很難過，甚至根本不知道該怎么形容，但我希望，你能……盡快，振作起來。”

    “不管是王還是艾澤拉斯，不管是我們僅余的族人還是我……”

    “我們都需要你。”

    “所以，答應我好不好，別讓自己絕望太久。”

    “你也不想讓王醒來時，看到如今這樣的家吧？”

    跪在翡翠身邊，星軌最后甚至都忘記自己究竟都說了些什么。

    最后把翡翠擁在懷里用力抱了抱，星軌這才把他安放在剛剛催開的巨大花朵中央，讓花瓣緊挨著金色水晶的邊緣，讓翡翠能在離王最近的地方，好好看看多年未見的王。

    抹掉臉上冰涼的淚痕，星軌終于轉身離開這里，向滿目瘡痍的艾澤拉斯飛去。

    有很長一段時間，斐亞然都像是陷在深不見底的黑暗中。

    聽不到聲音，看不到光亮，感知不到冷熱疼痛。

    不會累，不會疲憊。

    雙眼一直睜著，卻再也沒有一絲困意。

    時間像是靜止了，定格在某個瞬間。

    大腦也不用再去思考任何事，也再也不需要為了什么而毫無目的的忙碌，奔波，再不用逼迫自己，也再也不會為什么而感傷。

    日升月落，斗轉星移。

    他靜靜坐在離精靈王最近的地方，卻再也看不到他曾經心心念念的身影。

    像是陷入了沒有盡頭的時光回廊。

    他心中平靜，幾乎就想這樣無知無覺地坐到天荒地老，世界盡頭。

    眼前卻漸漸感知到一絲淡淡的，朦朧的光。

    微小的，明明滅滅的，透明的光。

    那是一雙似曾相識的，停留在久遠記憶中的美麗的翅膀。

    “翡翠。”

    鼻尖一暖，渾身漸漸像是從冰封中緩緩解凍，失焦的雙眸也終于尋回一絲清明。

    他看著面前輕盈飛舞的細小身影，聲音啞得幾乎聽不到，“……阿爾。”

    半透明的妖精少年微微揚起唇角，輕輕點了點頭，這才又湊到斐亞然面前，抱住他的臉頰蹭了蹭，“好多年啊，終于又見到你了。”

    斐亞然動了動嘴唇，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阿爾卻似乎完全不在意這些，臉上綻開一個明亮的笑容，“當年你去游歷前，曾拜托我，代你好好陪伴精靈王主人。”

    “阿爾這些年一直都有把你的話記在心上哦，每天都陪在主人身邊。”

    “有時候我想起來我們私下搗蛋的那些事，還會講給主人聽。”

    “然后那之后的很長時間，主人的心情就會很好……”

    “所以所以，阿爾并沒有失言哦。”

    “答應你的事情，一直都有好好去做……”

    臉頰貼在斐亞然臉上輕輕蹭著，身形微小的金棕樹妖精，絮絮叨叨地說著這些年的過往。

    “翡翠，我其實，真的很喜歡你送給我的亞克寶石項鏈。”

    “每次看到它，我都會想起家鄉大片大片的金棕樹林……”

    “真的，特別特別喜歡……”

    “我也真的，好喜歡你和精靈王主人，”

    “也真的……有努力等到你回來。”

    “現在，”

    “終于能親口對你說再見了……”

    “我的小王子殿下。”

    “以后……再也不能陪伴你和精靈王主人了。”

    “阿爾真的真的，舍不得你們……”

    晶瑩的淚滴順著臉頰撲朔而下，滑落在他們彼此臉上，漸漸消散在空氣中。

    斐亞然嗚咽著伸出手想去觸碰阿爾，手指卻眼睜睜從阿爾半透明的身體中直穿而過。

    細小的身影煞那間分崩離析，化作無數細碎的星光。

    斐亞然崩潰地在那星光中胡亂揮舞雙手，想要抓住什么。

    力竭后攤開掌心，只有一枚細小的綴著湛藍亞克寶石的項鏈，靜靜躺在其中。

    “啊……”

    “啊啊啊啊啊——！！！！”

    “不許走！”

    “你們都不許走！！”

    “都回來啊！！！！”

    “阿爾！！白！！加西亞！！溫斯特長老！！！”

    “安斯老師！！！！”

    “你們不是說過，會等我回來嗎？！”

    “我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

    “你們都回來好不好？！！！”

    “你們……”

    “你們這些騙子……”

    斐亞然從來不知道，自己會有那么多眼淚。

    從前他一直以為，眼淚是弱者的表現，是心靈的漏洞，只有懦弱的人，才會流淚。

    但是，當所發生的一切他都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最親愛的人們接二連三的消逝，除了歇斯底里地崩潰痛哭外，他根本不知道還有什么，能讓快要絞碎成無數碎片的心臟不那么疼得瀕臨死去。

    他是真的不懂。

    明明大家都那么強，安斯老師也那么無所不能。

    究竟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直到雙目模糊，再也流不出一滴淚，斐亞然還是想不明白。

    焦土之上，幸存的精靈們似乎也被風中傳來的悲傷感染，望著滿目瘡痍尸橫遍野完全被血污污染了的曾經的家園、理想的樂土、生命的搖籃，紛紛落下淚來。

    這一場浩劫，幾乎讓精靈一族，陷入永夜。

    黑暗中，有精靈擦干臉上的淚，點亮手心催生而出的花籠草。

    微弱的光亮幾乎快要被夜色吞沒，花籠草的光在風中明明滅滅。

    站在幸存精靈的中央，星軌仰首望著空中閃爍的星空，心中第一次對世事感到茫然——

    腳下的土地，已經徹底被魔族的血液污染，身為木火屬性精靈的他，根本對此毫無辦法。

    幸存的精靈們，除了尚未趕回的高階精靈外，魔力大多不強，而就算高階精靈們趕回來，真正能夠使用光明魔法凈化整個艾澤拉斯的，也根本不存在。

    確切地說，除了王以外，星軌不認為，有任何精靈能做到。

    只是，即使如此，他們也不可能放棄艾澤拉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