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節
他伸出手想碰一碰她的腳,可是手指才一觸及,她卻漸漸消隱,終至不見。 …… 此后他再經過那條街的時候,總會有意地開窗望著外面。偶見那小白貓就蹲在圍墻上,蜷著身子曬太陽,毛色如雪,只有額頭一點淺黃。 九郎叫馬車停下,想要仔細看看它。它先是撐起前爪打了個呵欠,琥珀色的眼睛朝著這邊覷了覷,隨后尾巴一晃,如閃電般掠下圍墻,再不見蹤影。 他以為是那圍墻后的人家養的,可仆人卻說圍墻后并沒人養貓,不知是從何處跑來的。 ****** 天氣越來越冷了。 臘月未至,河間府已飄下一場大雪。 紛紛揚揚的雪覆蓋了街巷,即便關緊了門窗還是寒意沁骨,他的右腿每當寒冬便會酸痛難忍,也再不能坐著馬車出去漫行。等待雪化的日子里,他曾問起車夫有沒有再見到那只小白貓,車夫卻說再未看到,想來是到處亂躥,不知去了哪里。 九郎有些悵然。 年關漸漸臨近,家家戶戶忙著裁剪新衣。以前常來院子洗衣的仆婦請辭回了鄉里,這不像家的院子就更清冷。當此時節雇不到傭人,雜役便將從汴梁帶出的舊衣服拿出去找人漿洗。 過了數日,那幾件舊衣袍被送了回來。無論玄黑靛青,都洗的干干凈凈,原本已經開線的地方被人仔細地縫補過,從正面幾乎看不出一絲痕跡。 “這個人的針線手藝不錯。”他不經意地說了一句。 仆人彎腰道:“小的也是托人找的,這天寒地凍的,很少有人愿意再去河里洗衣。” “那你多給一些錢吧,快要過年,如不是家里貧窮,也不會還冒著嚴寒在外替人漿洗衣服。”雖然九郎自己過得也不寬裕,但面對比他更清苦的人,總是會不忍心。 此后他的衣衫需要漿洗縫補時,都會由仆人送出去。每次衣服被送回時都整潔干凈,比新衣還耐看。只有一次,原先沒壞的長袍上多了個一道縫補,他尚未在意,仆人已先解釋。 “洗衣的薛家娘子再三道歉,說是她養的貓頑皮抓破了衣衫,她雖然給縫補了起來,但還是看得出……” 九郎將衣衫翻了翻,道:“沒有關系,反正在衣角處,也不顯眼。” 仆人卻為難地遞出幾枚銅錢,“她倒是很尷尬,還將洗衣的錢退了回來。” “下次一并給她吧,又不是什么大事。”他將衣衫擱在腿上,輕輕按揉著酸痛的膝蓋。仆人應諾而退,過了些時日,果然將錢退了回去。可等到下一次取回漿洗的衣服時,仆人手中卻拎著一個罐子,說是上次說起主人因天寒而腿疼,洗衣的娘子這次便帶來藥酒,要他轉交給主人。 “非親非故的,怎么還拿了人家東西?”九郎不悅道。 “她硬是要我拿回來,說這是她老家那邊的配方,對骨骼傷痛很有用。”仆人說罷打開蓋子,里面頓時彌散出濃郁的藥香味道。 九郎接過藥酒,問道:“你可知這個人是從哪里來的?” 仆人撓撓頭,道:“聽說是前幾年從前方打仗的村子逃難過來的,還年輕,可與丈夫離散了,就自己在這過活。” 他略微怔了怔,沒再問下去。 ****** 河間的雪綿綿不絕,落了一陣又一陣。 雖然用藥酒之后減輕了疼痛,可因為天氣太過寒冷,九郎的右腿還是瑟縮地痛。難得天色放晴,他實在沒法再熬下去,便去了醫館。 馬車在街市緩緩行進,他閉上眼睛倚著車壁,卻聽仆人在窗外喊了一聲:“薛家娘子!” 他輕開了一絲車窗,仆人納悶地張望著后方,嘀咕道:“看著像極了那個洗衣娘子,可她怎么只管往前走?” 馬車還在慢慢前行,街上行人絡繹往來,有個身穿青布長裙的女子正頭也不回地朝著一條小巷走去。 九郎在車上望著那個遠去的背影,忽敲著窗欞,對仆人急促道:“停車,掉頭過去。” 仆人一時沒明白意思,此時街角處爆竹喧天,一家酒樓新近開張,四周行人被那熱鬧吸引,紛紛圍攏過去。道路本就狹窄,馬車在人群艱難地掉轉方向,朝著那條小巷追趕了過去。 然而等他們趕到之時,小巷幽深,已經沒有那個女子的身影。 不遠處的爆竹又竄上了天,隆隆炸響,擾得人心頭發震。 “她住在哪里?”九郎側過臉,問那個仆役。 仆人愣了愣,道:“平日只在河邊見她,卻不知道她究竟住在哪里……不過每次都看她來去匆忙,應該是住在很遠的郊外。” ****** 他花了整整一天時間打聽這個薛家娘子的真正住處。 她雖然做事勤快,但很少與人交談,也從未告知別人自己的住處。他一個年輕男子要仆人去打探陌生女子的下落,自然更是難上加難。好不容易才從另一雇主那兒探得了模糊消息,據說她大約是住在城西白沙莊一帶。 得到這個訊息的時候,天色已晚,寒意亦層層加深。 仆人勸他明日再做打算,可是九郎卻執意上了馬車。 車輪碾過滿是積雪的磚石路,趕到日落之前出了城門。城外的道路越加難行,未化的積雪結成了冰,馬車行進困難,加之他們對地形不熟,等找到白沙莊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 可是村莊里并沒有這個人。 問了一圈,才知莊后有條小河,河邊有間小屋,里面是住著一名逃難至此的女子。 “她到這里多久了?”他問道。 村民想了一會兒道:“大概快兩年了吧。” 九郎的心間沉墜得難受,低聲又問:“一直是她自己獨自生活嗎?” “是啊,后來不知從哪兒弄來只小貓,我常看到她帶著那貓兒去河邊洗衣服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