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九郎稍一沉吟,“這樣恐怕不太好,他家宅中也有諸多仆役,只需有人走漏風聲,便會引來大禍。到時候元昌連辯駁的機會都沒有,叫他速速將雙澄帶離自己家宅?!?/br> “那要不還將雙澄送到以前的那個小院去?”馮勉試探問道。 九郎還未回答,端王已道:“我來想辦法,這汴梁城雖是天子腳下,但要想真的藏個人卻也并非無計可施?!?/br> 九郎頷首,“我倒是還擔心她那個師傅會引起官家或是嬢嬢的注意……” “等會去找元昌問問清楚,他應該見過雙澄師傅的模樣?!倍送醯?,“不管那人究竟是何身份,總是查清了為好?!?/br> 九郎點了點頭,低聲道:“又要勞煩五哥。” 端王一笑,“何必如此見外?我自然也希望這場風波能盡早平息?!闭f罷,又坐了一會兒,便在馮勉的陪同下離開了此處。 房中暫時只剩九郎一人,腿上傷痛雖然未減,但關于雙澄已經被找到的這個訊息卻好似水上明燈一般,不斷在心頭浮動。自從雙澄逃出金明池,他沒有一刻不在惦念她的安危。尤其是想到她在雨夜流落城外,后方還有太后派出的追兵,而他卻只能躺在宮中等待著遙遠的訊息,他的心就像是被千斤重的磐石緊緊壓著,連呼吸都覺沉重。 他一直記得當時雙澄扮作小內侍跟他去鹿邑,雖然混在眾多的隨從間,可總是孤零零一個,甚至還被錢樺欺負。那會兒,九郎就曾想著,以后若是她愿意,他便天天跟她在一處,盡自己的一切可能,不再讓她無依無靠,更不會讓別人欺負她。 在太清宮的最后一夜,兩人同去映月井邊,他在心間默默念著的,便也是這個意思。 ——想照顧雙澄一生一世,牽著她的手,看著她的笑,長長久久,不再分離。 可是這一場變故來得太快太急,甚至讓他猝不及防。先前的溫存還未散去,轉眼之間,雙澄卻已猶如訣別般躍下了寶津樓。 而他卻什么都沒能阻止。 故此,當他為了贏得回宮的機會,舉起燈臺砸向自己本就受傷的右腿時,心中竟是一片鎮靜,靜到可以聽到自己的呼吸,卻沒有一絲遲疑。 ——如果不能與她有何結果,至少也要保她安全。哪怕最后送她離開,也不會再有遺憾。 ****** 暮色漸濃時分,汴梁城的家家戶戶門前又點起了燈籠。春雨過后的青石磚道尤顯素雅,沿街的店鋪瓦子一日復一日地熱鬧著。明燈光影下,酒樓間觥籌交錯,樂坊內歌舞悠然,博戲聲、唱曲聲、劃拳聲此起彼伏,將偌大皇城暈染得錦繡金彩,喧盛繁華。 內城的隆盛街上勾欄瓦肆最為著名,縱然官家多次下令嚴禁宗室子弟、朝中文武官員流連勾欄,但天子畢竟身在大內監管不到,皇親、官員到了夜間出來便愛賞月悠游、飲酒作詩,邊上帶著些歌伎舞女,也算是風流蘊藉,可譜佳話。 季元昌下了值之后便換下甲胄出了大內,獨自繞過幾條長街,來到了隆盛街最內里的清平樂坊。這樂坊內外上百盞絳紗燈籠照耀成海,朱色大門金色銅環,琴聲笛聲裊娜飄揚,隔著甚遠便讓人心生蕩漾。 他來到門前便有小廝笑臉相迎,季元昌只是點了點頭,便隨著他徑直進了大門。 樂坊內亭臺樓閣儼然巧工細畫,左一道清泉潺潺,右一座假山玲瓏,兩側畫樓上輕紗飛卷,燈火熠熠,間有曲聲悅耳,巧笑呢喃。 小廝領著他到了樓下便躬身退去,季元昌踏上畫樓后快步走過長廊,轉了個彎之后推門而入。那房間內藕粉色簾幔低垂,桌上點著燈火卻空無一人,他反手關緊大門,往前走到萬字格前,扳著最下端格子一扭,房間內便響起輕微的聲音。季元昌轉回身,原本只是尋常墻壁的地方忽而顯出一道暗門,門內燈火隱約,竟另有一個隔間。 “是誰?”里面有人略顯驚慌地問道。 他進去后關閉暗門,從容道:“這里不會有別人知道,無需這樣害怕。” 隔間雖不算大,但房中布置精致,與外間并無兩樣。云石桌子上燈盞明爍,藕粉色簾幔輕攏懸起,雙澄便倚坐在最靠里的床頭。 她最初并不是藏身于此,后來才被秘密帶進了樂坊畫樓,從未來此場所的她顯然還很不適應,見元昌來了,才放松了一些??梢灰姷剿阌秩滩蛔柕溃骸拔規煾悼捎邢侣淞??” 元昌搖頭道:“他闖出關卡的事情已稟報給汴梁府尹,滿城盡是搜捕他的官兵,不過還未有消息,我想他應該已經脫離危險?!?/br> “太后和官家會不會更加發怒?九郎怎么樣?”雙澄惴惴不安。 他攤了攤手,坐在桌邊道:“據說九郎跟太后鬧翻了,太后已經氣得臥床不起,不知道還有沒有精力再追究下去。官家那邊暫時還沒消息,我也不好到處打探,免得引起懷疑。至于九郎……他現在動都動不得,只怕一個月都好不了?!?/br> 雙澄一驚,之前她也曾問過元昌,只知道九郎在她躍下寶津樓后摔傷了腿,可沒想到會如此嚴重。 “難道是摔斷骨頭了?!” 元昌其實也并不清楚九郎到底傷得怎樣,便道:“反正我看那樣子摔得不輕,當夜是太后帶著他急匆匆趕回大內治傷的……” 雙澄的心沉到谷底,一想到九郎因她而受傷,便覺得自己也周身痛楚。 元昌皺皺眉:“早知會弄成這樣的局面,你當初就不該老黏著九哥?,F在可好,他為了你跟太后鬧翻,自己又傷得那么厲害,若不是端王回來,只怕他真是孤立無援了?!?/br> “端王回了汴梁?”本來低迷不已的雙澄忽而抬頭,眼里總算露出一些光亮。 元昌點頭道:“早上剛回來,這地方也是他安排的。”他又指了指暗門,略顯得意地道,“這隔間本是專門給朝中官員準備的,因前陣子官家管得緊,有些人便想到了這法子,躲在隔間里安全無虞,來去都是從小門走,也不怕被人看到。不過既然端王要了這個隔間,便不會再有其他人來打攪了。” 雙澄臉微微一紅,過了片刻,心中還是放懷不下,便小心翼翼地問道:“我還能再見一見九哥嗎?” 元昌一怔,不禁蹙眉道:“你倒是會異想天開,現在自保都來不及,還想著去見他?難道幾天不見就要得病了?” “沒!”雙澄急切道,“只是有一些話想告訴他,卻沒法見面,心中著急得很?!?/br> 他睨了雙澄一眼,“那你寫封信我給你帶去?” 她先是答應,忽而又覺得這樣不安全。萬一信件被查,不僅事情敗露,而且人贓俱獲之下更令元昌也難逃其罪。于是雙澄只好懨懨道:“我還是等機會吧,最好是當面說,那些話真的很重要……” 元昌卻以為她只是想借故與九郎見面,于是起身道:“我看你還是別總想著兒女情長,當下最要緊的是保住自己,九哥那邊我會替你轉達心意,至于見面的事……總也不能冒險?!?/br> “我明白?!彼c點頭,又請求道,“如果有我師傅的消息,也請告訴我一下。” 元昌應允了下來,叮囑她幾句后便出了暗門。 他出了房間后并未徑直離開樂坊,而是又下樓回到前廳,開了一桌品酒聽曲消磨時間。待等月上中天,才飲盡杯中酒起身離去。 朱色大門前時有客人進進出出,青衣小廝們忙著迎來送往。元昌雖也喝了不少,但還是并無醉意,剛剛走出大門,邊上一名小廝討好地問起是否要替他雇傭馬車。他正與小廝說話,從大門內跌跌撞撞走出一名年輕男子,身邊雖有人攙扶,可還是在出門時撞到了元昌。 元昌皺眉回頭便是一驚,這醉酒的男子竟正是官家第二子雍王趙令延。 他不想在此暴露身份,故此一言不發轉身便走。誰料雍王卻醉意朦朧地揪住他喊道:“哪里來的大膽狂徒,竟敢故意擋著我的去路?難道是在畫樓里就看我不順眼了?” 扶著他的隨從并不認識元昌,在一旁連忙勸解,雍王卻還是不依不饒。這門口本就車馬眾多,人員復雜,元昌眼見不好,正待強行掙脫,卻聽不遠處有人緩緩道:“二哥怎么還在外流連?這深夜之際,可該早早回府安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