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黑衣人身形極快,轉眼間已迫近了奔逃出去的孔盛。孔盛聽得聲音回頭一望,眼見一名黑衣人足踏草葉飛速掠來,在其后方還有人策馬緊追,便愈加發足狂奔。 ****** 荒草叢中,兩道身影一前一后飛速奔掠,一身勁裝的雙澄已能望到孔盛的背影。她極力往前一縱,腕間銀鉤急速射出,倏然扣住了他的后背。孔盛慘叫一聲跌倒在地,雙澄正欲上前擒獲,忽覺后方風聲疾勁。她下意識地一側身,“叮”的一聲,銀鉤上掠,在電光火石間將那柄飛擲而來的鋼刀擋了一擋。 鋼刀彈射飛出,正中孔盛肩膀,頓時間鮮血不住滲出。 耳聽得孔盛慘叫不已,偷襲不成的祝勤急欲掉轉方向,卻發現四面八方已被飛馳而至的禁衛死死包圍。雙澄一把抓住孔盛肩頭刀柄,用力拔出后迅速將其傷口堵住,雖如此,鮮血還是頃刻流滿了她掌間。 祝勤攥著馬鞭僵硬笑道:“我還以為是孔盛的同謀要殺人滅口,原來都是自己人……” 雙澄一拭刀尖血痕,揚眉道:“分明是你要殺他滅口,要不是我擋了一下,只怕他現在已經斷了脖子!” “你!”祝勤臉色發白,此時元昌一聲令下,五六名神衛軍齊齊上前,一下子將祝勤擒下馬來。而遠處火把交映,點爍成海,赤紅光焰下,墨黑馬車從道路盡頭驅馳迫近。 元昌持刀站在祝勤身后,厲聲道:“祝勤,你明里說是全力追捕孔盛,暗中卻是其幕后主使。身為亳州步兵副指揮使竟犯下此等罪行,你究竟意欲何為?!” 祝勤被眾神衛禁軍緊緊壓在地面,連頭都無法抬起,聽得馬車已至近前,不禁高聲呼道:“廣寧王恕罪!微臣并非孔盛的幕后主使,剛才只不過是見他亡命奔逃才想要出手阻止!” 九郎推開窗子冷哂:“那倒是要犒賞于你了?” 雙澄哼了一聲,朝著祝勤道:“我就跟在你身后,親眼見你專門支開了其他士兵才來到這兒,要不是你事先知道孔盛的行蹤,又怎么能輕易找到他?!” 祝勤緊咬牙關,元昌亦道:“郡王早就吩咐我們暗中跟隨,事到如今你還想狡辯?!” 他話音甫落,那本已疼得快要昏過去的孔盛掙扎著爬過來。兩旁的神衛禁軍持刀攔住他的去路,他卻抬起頭道:“廣寧王,小人確實犯下死罪,但小人滿心冤屈沒處說,要不是這樣,也不會聽祝勤的話為他賣命!” 九郎冷冷道:“你與祝勤皆是朝廷武官,竟收買江湖匪盜劫掠宮中急用的丹參,食君之祿反為逆賊,如今還有臉面在我跟前喊冤?!” 孔盛雙肘撐著地面,悲聲道:“食君之祿?我孔盛十六歲入軍,一直跟著少將軍戍守邊疆。可我就是不明白,為什么少將軍對朝廷忠心不二,到頭來卻落得個客死異鄉的下場!” “孔盛!”祝勤怒視于他,但立即被元昌以刀背壓得不能動彈。九郎盯著孔盛,道:“你說的是什么人?” 孔盛咧開嘴苦笑了一下:“郡王難道沒有聽說過傅澤山傅帥嗎?!我當年便是傅帥之子傅昶少將軍營中的士卒,他們父子二人為朝廷任勞任怨,從不曾有過半點畏懼之心!十多年前要是提到他們,就算是北遼、朔方最厲害的將領都要怕上幾分!” 九郎沉聲道:“你說的人我自然聽說過,傅澤山父子雖曾立下赫赫戰功,但在與北遼的最后一役中輕敵冒進,使得本已可以完勝的戰局陡然逆轉,我朝三十萬精甲將士拼死血戰卻葬身冰雪,最后反被北遼侵占了許多土地。事后他愧對朝廷引咎自裁,其子亦按罪流放。這些俱已是陳年舊事,你現在提起又有何用意?” “傅帥絕不可能輕敵冒進!他一定是被人陷害的!”孔盛好似忽然變了個人似的吼叫起來,雙澄與禁衛急忙將他按住,只見他肩頭鮮血直流,衣衫都已被濡濕,可臉上肌rou抽搐,一雙眼睛更是瞪得鼓出來。 九郎挑起眉梢:“且不管真假,你既想為傅澤山鳴不平,卻為何收買田二等人搶奪丹參?難道是為了引朝廷派人來追查?豈非太過兒戲?” “丹參……丹參……”孔盛忽而哈哈大笑,嘴角邊滲出血絲來,“當初要不是潘皇后極力慫恿,官家也不會在傅帥自盡后還把少將軍發配千里!都是她害得少將軍與少夫人死在了半路!現在她倒成了太后,還要什么丹參續命,我聽到這消息自是恨得入骨!她這個妖婆就不該活到現在……” “住嘴!”素來溫文的九郎陡然提高了聲音,竟一下子掀開腿上覆著的氈毯,咬牙撐著車門走了下來。雙澄見狀,急忙奔上前想要攙扶,他卻避開了她,獨自瘸著走到孔盛近前,厲聲道:“太后與傅澤山一家并無冤仇,怎會刻意陷害?!傅昶被發配充軍,本就是毋庸置疑之事!你一心為主鳴不平倒也罷了,竟敢在我面前詆毀太后,簡直是自尋死路!” 元昌俯身抱拳道:“殿下息怒,此人已經喪心病狂,待臣等將他押回汴梁,交由刑部從重處理!”說罷,轉身便命令手下禁衛將孔盛捆綁起來。 孔盛肩頭的鮮血已將甲胄染紅,他在痛苦中嘶聲喊叫,即便被拖開的途中猶在詈罵潘太后。 那些污穢粗鄙的言語在九郎耳畔驚響,有的甚至是他從未聽聞過的。 嬢嬢在他的心目中,始終是雍容華貴,端居于云霓之上,縱使她亦曾將他送走三年有余,但他始終都未對嬢嬢產生過一絲怨恨。而如今,他卻親眼看到世上還有那么恨她的人,孔盛那種充滿復仇之意的眼神讓他覺得心驚。 他吃力地側過身,右腿痛得徹骨,好似有利刃在鉆割一般。 ****** 其后不久,孫壽明與亳州知州趕來此地。那時,九郎還想硬撐,但右腿抽痛不止,已無法站立。 在雙澄的陪伴下,他回了亳州城。馮勉早早就等在府衙門前,焦急萬分地來回走動,見九郎回來了,他便忙不迭地迎上去。 車窗微微打開,九郎臉色甚差,倚在座位上,吃力地向他道:“馮勉,我恐怕走不得路了……” 馮勉驚訝萬分,急忙差人將九郎背下了馬車。雙澄跟在近旁,看著九郎伏在那禁衛背上,眉間緊蹙,下唇拗起,心里不由泛起了酸楚。 府衙內燈火通明,往來人員腳步匆忙,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職分。只有雙澄默默跟在眾人之后,也不知自己現在能做些什么,看著他們將九郎送至后院休息,她本想隨之而去,可才走了幾步便被元昌叫住了。 “那邊已經有足夠的人手,你跟去做什么?” 雙澄只得停住腳步,回頭見一群人押著祝勤往另一方向去,便問道:“這是要去哪里?” “去公堂,孫都監要連夜審問,還有田家母子也被帶去了。”元昌頓了頓,又道,“本來殿下也要在場的,但我看他實在不能再硬撐,便勸他先回去歇息。” 雙澄忐忑道:“他的腿……不會摔斷骨頭了吧?” 元昌微一忖度,搖了搖頭:“知州已派人去請亳州最擅長治療外傷的良醫了,但不知殿下他……” 雙澄一怔:“他又怎么了?” 元昌正要解釋,州衙里的官差匆匆趕到,他無暇與雙澄再談,只向遠處的禁衛吩咐把守好府衙,便匆匆趕往公堂去了。 ****** 雙澄悶悶不樂地沿著小徑走了一會兒,府衙內重要的官員都去了公堂,后院本就僻靜,又是深夜降臨,遠遠望去,唯見一盞盞明燈懸在檐下,落下重重幽影。 一道游廊通往西南方向,盡頭是一處院落,隱隱約約透出了光亮。在這暗夜中,猶如遙遠而渺茫的星。 她本在躊躇,卻見馮勉正帶著幾名內侍從那院門內走出,她不知是否要往前去,馮勉倒已走了過來。那幾名內侍手捧著銅盆先行退去,雙澄不禁問道:“九郎已經睡下了嗎?” “躺在床上,但睡不著,想來是疼得厲害。”他嘆了一聲,焦慮道,“本來楊知州已叫人去請大夫,可九哥剛才卻硬是叫我去跟知州說,他不需要大夫來治傷。這可怎么辦?” “怎么會這樣?”雙澄驚道,“我之前給他一些傷藥,可畢竟也是只能暫時消腫,而且我看他后來的樣子,只怕那傷藥也不起作用了。” 馮勉連連嘆氣,道:“我勸了他許久,他還是執意不愿讓人來治傷,可真是愁死人!” 雙澄垂著頭望著自己的影子,道:“馮高品,我……我能去看看他嗎?” 第二十五章 娟娟何處燭明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