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九郎這才意識到了她驚訝的原因,心中有幾分懊悔,更多的卻是難以言說的悸動與不安。但他還是鎮定自若地叫元昌先出去等候,待門關上之后,他有意抬起下頷,揚眉道:“怎么了?” “可你先前說去的是鹿邑的玄元觀!”她心頭通通直跳。 他平靜道:“玄元觀是舊名,后來先帝御筆親題了匾額,此后那道觀就叫做太清宮了?!?/br> “九郎……”雙澄攥著手指喚他,掌心微微出汗,“還記得我說過的小時候的事嗎?我常去的那個道觀,好像就叫做太清宮!” 他依舊不以為意,只淡淡應了一聲?!暗故乔闪?,不過這天下叫做太清宮的道觀卻不少。” 她越發急切:“那你能讓我去看看嗎?說不定我能找到那個教我寫字的人……” “等你回來,自然有機會?!本爬晌罩鵀跄菊绒D身望著她,“我會在太清宮里等著你。” 她略顯忐忑道:“那你先去了太清宮,能幫我打聽一下那個男孩子的下落嗎?” 他左手負在背后,倨傲道:“連姓甚名誰都不知,我又怎么幫你打聽?” “他跟我說過他的名字啊?!彼X得多年來的遺憾終于有機會能得以彌補,便歡喜了起來,眼角眉梢盡是春意,靨邊梨渦隱現,“我記得他叫阿容?!?/br> 他垂下濃黑眼睫,不經意間揚起唇角,“好,我盡力打探便是?!?/br> 第二十一章 夕陽衰草盡荒丘 因情勢緊急,她匆匆與九郎道別,隨著季元昌從驛館偏門而出。夜色如墨,萬物寂靜,兩匹駿馬嘶鳴一聲,踏破寒霜馳向遠處。 雙澄原是為了尋到父親才愿意跟九郎出來,一路上她甚少與旁人說話,沒料到要去的地方竟很可能就是幼年時留下美好回憶之地。雖因年數久遠,對阿容的樣貌已經記不清楚,但那個穿著白衫坐在花欞窗后的男孩,卻始終是她心存遺憾的一點朱砂。 一想到三天后如能順利趕到鹿邑便可能再見到他,心中便有了幾分憧憬。于是盡管風寒夜深,她亦伏身于馬背之上,跟著元昌馬不停蹄地趕往亳州。 為了不顯露身份,元昌一身玄黑短裝,做江湖人打扮,雙澄則還是穿著男裝扮作他的隨從。這一路上風餐露宿,待等趕到亳州,已是次日傍晚時分。城門口來往之人并不算多,守城士兵倒是神情嚴肅,正一一盤查。 她記得田二曾經無意說過家住亳州尚古莊,但卻不知究竟在何處,故此她與元昌商議后,便攔住一位正要進城的老漢打聽起來。 老漢想了一陣,眉頭直皺:“城南石弓山邊倒是有個尚古莊,好幾家姓田的都住在那兒,可惜你們只怕是來晚了一步!” 季元昌聞聲上前,“怎么說?” “一天之前也不知從哪兒來了一群強盜,趁夜進了尚古莊打劫。那莊子里的人本就不多,非但東西被搶光,還被放了一把大火,幾乎將莊子都燒盡!”老漢指了指城門口,“這不,軍爺們從早到晚一直在盤查,沒事的人一到天黑也輕易不敢出門了。” 雙澄向老漢道了謝,心里直犯嘀咕,元昌低聲道:“正趕在這個時候忽然來了強盜……只怕不那么簡單。” “不會是有人知道我們想找到田二家人,所以扮作強盜先去滅口吧?!” 季元昌望了望漸漸陰沉的天色,“不管怎樣,現在先趕去那里看看情形。” 雙澄點頭,隨之上馬掉轉方向,直奔城南尚古莊而去。冬天的天色黑得甚快,之前天邊還有淡淡霞光,才行了不久便已是低云重重,漫天壓上了灰黑的棉絮似的。官道上行人寥寥無幾,雙澄依照先前老漢的指點,行了十里開外之后帶著元昌自官道而下,拐進了一條通向遠處的小徑。 小徑上猶有積雪,兩邊皆是高及人腰的荒草,時不時有大鳥被馬蹄聲驚起,撲打著巨翅飛向更為荒涼的遠方。 “亳州也不是小地方了,郊外居然這樣蕭條……”雙澄裹緊了斗篷,打量著四周。 元昌回過頭道:“各處都有窮苦地方,我朝地界廣闊,就算是官家也未必能知道全部?!?/br> 她本就心存不解,此時便索性問了出來:“田二只是個普通的江湖匪徒,怎么會在明知丹參用途后還帶著我們去搶劫?難道他就不怕被株連九族?” 元昌冷冷道:“那就要問他了。倒是你,先前跟著他去搶奪丹參,如今卻搖身一變投靠了九殿下,當真會看風向。” 雙澄心頭一堵,分辯道:“我不是見風使舵!要是知道那丹參是用來治病的,我也不會去搶!再說,我跟著九郎是有原因的……” “九郎也是你叫得的?”元昌自一開始見到雙澄便不悅,這分明就是個江湖混子,也不知怎的就轉而成了九郎的隨從,如今更肩負重任與他一同行事,怎不叫他慍怒。只是之前礙于九郎在旁不能有所顯露,現在見她多嘴詢問,便借機諷刺她一番。 “我當初認識他的時候,你們不都是叫他九郎嗎?”她知道元昌對她心存芥蒂,嘟囔了一句后便不再說話。行了一程,前方又有個三岔路口,她正不知要往哪個方向,卻聽風中飄來陣陣哭聲,不由循聲而去。 ****** 繞過一道土丘,果見前方有一破落村莊,房屋都被燒得漆黑,哭聲正是從頭幾家中傳出。元昌翻身下馬,徑直走上前去。遍地狼藉中,有一婦人抱著孩子正在哭泣,聽得腳步聲響抬頭一望,見是個陌生的高大男子,嚇得直往里躲。 元昌想要邁步進屋,雙澄卻將他一把拉開,“你這樣子只會把人嚇壞!” 說話間,她已低頭探身進屋,朝著躲在墻角的婦人作揖道:“娘子別怕,我們是來尚古莊尋親的,在城門口聽說你們這遭遇了劫匪,心中也急得很!不知道莊子里有沒有一個叫做田進德的人?” 那婦人擦了擦眼淚,戰戰兢兢道:“田進德?他這些年多數在外,難得才回來一次……不過他的老母親與兄弟進義就住在莊子最里面,可自從強盜走后我一直沒敢出門,不知他母子兩個現在怎么樣了?!?/br> 雙澄點頭致謝退出了大門。元昌已聽到了她們的對話,不等雙澄開口便牽著馬朝莊內快步走去。這莊子遭受洗劫之后滿目蕭索,家家戶戶躲在毀壞的屋中,就算有人見到他們也不敢靠近。還是雙澄上前好話說盡,才從村民口中打聽到了消息。 奇怪的是,他們都說自從那夜遭到洗劫之后,就沒人見過田家母子了。 “活不見人,死不見尸……這是怎么回事?”她皺著眉,與元昌一同沿著小徑快步向東。走到莊子最靠近山丘之處,果望到一間茅草屋子,倒是沒被燒掉,破舊的木門在風中一開一合,傳來吱呀之聲。 “若是對方有心要殺人滅口,也無需藏起尸體。就怕他們將田家母子捉走,暗中要挾田二不得開口。”元昌說罷,上前推門閃身而入,雙澄緊隨其后進了小屋。四下里昏暗寂靜,隱約可見椅子上還堆著未曾疊好的衣服,元昌俯身細細翻看,雙澄在邊上站了片刻,見斜側懸著布簾,想來這后面便是休息之處。 這屋子門窗已被毀壞,不時有風卷進,吹得那布簾不斷簌動,但雙澄掃視之后,心中卻浮起疑慮。 ——只有一側簾子飄飛,另一側卻好似被什么壓住了似的,只在風中微微抖動。 雙澄微一蹙眉,抬肘撞了撞元昌,他起初不悅,但抬頭間望到那奇怪的布簾,便忽然明白了過來。雙澄悄然上前,在臨近簾子之際,忽而揚起馬鞭發力揮去。 那躲在簾后的人猝不及防,驚呼一聲便朝里奔逃。元昌早已拔刀在手,白光劃破昏暗,碎布紛飛中閃身追進里屋,只見一道人影已翻出后窗,他旋即飛身躍出。 ****** 暮色中,那人沒命似的倉惶逃竄,可還沒出十丈遠,便被急追而來的元昌一把擒住肩背,頓時按倒在地。 雙澄追至近前,從懷中掏出火折子吹亮一看,那人身形瘦小,臉容與田二頗為相似?!澳闶翘锒男值埽浚 ?/br> 那人卻只連連叩頭,喊著“官爺饒命”。元昌揪住他衣襟,叱道:“你怎知我們是官府中人?是不是田進德曾向你說了什么?” “天地良心,二哥干的事都跟我和我娘沒關系……我只是回來打探一下!”田進義嚇得臉色發白,雙澄追問道:“你娘?她也還活著?現在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