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爺不過輕輕一拍,這桌子也太不經事。來,趕緊給爺換一桌。”東聿衡此時卻如沒事人地道。 小二哥連忙脆生生應下,仿佛打爛一張桌子就跟打碎一個杯子似的,神態自若叫人來幫忙換置。 “爺,不如咱……” “喲,這兒怎么這么熱鬧?爺也來湊個腳。”熟悉的吊兒郎當的聲音傳來。 萬福卻想著,這寶爺怎地偏偏闖這地獄門。 原來來人正是豐家獨苗寶嵐公子。他因莊妃的事受了連累,上任的官職也暫緩了。這兩日正嫌悶得慌,聽說孟禮來了,故意過來調戲調戲這正兒八經的孟少爺,自個兒大禍臨頭還不自知。 豐寶嵐抬頭先見孟禮回過頭來,正咧開了嘴想要說話,余光卻發覺他后頭好似隱隱坐著兩尊大神似的人物,直覺不妙,轉身就想下樓,卻聽得懶洋洋的聲音道:“莫非正是豐公子?” 豐寶嵐頭皮有些發麻,他慢吞吞地轉回身子,慢吞吞地挪上樓,嘴角咧開大大的弧度。 “寶爺,原來你也認識冷爺。”沈寧這會兒只沒良心地覺著有伴了。 “啊哈哈,原來是冷爺大駕光臨,我道這酒樓怎地突然祥光四映,果真有貴人在此。”豐寶嵐看那臉色與這陣勢,不管三七二十一拍個龍屁再說。 孟禮又覺古怪,這豐寶嵐從來只有被人諂媚的份,今個兒竟獻起殷勤來,有什么人能讓他這般高看? “豐公子說笑了,爺我正聽這位仁兄講你與‘小李子’的豐功偉績,趕巧你就來了。” 不知是否錯覺,沈寧覺得東聿衡將”小李子”說的是咬牙切齒。 “哈哈,哈哈。好漢不提當年勇,不提也罷,不提也罷。”豐寶嵐僵硬地笑道,偷瞄沈寧一眼,就知道壞事了。 “爺聽說你與人蹴鞠,先往別人水里下毒,果然是大將作風,當之無愧的英雄豪杰!” 就這事兒……豐寶嵐松了口氣,擠眉弄眼地道:“我這不是求勝心切么?” 東聿衡冷笑一聲,”贏了再去下三爛的地兒樂呵樂呵,還把‘小李子’一齊帶了去?” 豐寶嵐一聽腿軟了,“沒……” “難不成,姑娘家你都看不上眼,帶著‘小李子’去小倌館玩兒去了?” “……”豐寶嵐只覺再不做點什么,明年的今日決計就是他的死期。正巧小二哥打掃完換了新桌子,他上前兩步撲上去,“您往這打,爺,”他指指后背,“都怪我瞎了狗眼,分不出個好歹來!” 這滑稽一幕讓孟家幫的哈哈大笑。 沈寧見狀,反而自己一掌拍了下去,“叫你不走正道,我有求于你容易么!” 敢情是想把錯全推他一人身上,豐寶嵐暗罵這翻臉不認人的,說道:“爺,我也是逼于形勢逼人迫不得已,我可從沒拿刀逼過任何人,他們都自愿跟著我進去的。” “嘿,你叫喚我們敢不去么?” “……”嚴黑子發現自己竟聽不明白他們在說什么。 “行了!”見這倆寶又開始插科打諢,東聿衡面無表情地道,“起來,別在這兒丟人現眼,這點陳芝麻爛谷子的事爺也不放在眼里。” 不放在眼里還拍壞一桌子?放在眼里莫不是當場就見血了?沈寧心中腹誹。 “只是爺覺著蹴鞠一事你橫豎太不厚道,今個兒孟公子也在,你便倒杯水酒給他賠個禮!” “我……”豐寶嵐錯愕,頓時苦了一張臉。 孟家幫的也不是傻子,聽這冷二爺命令豐寶嵐跟玩兒似的,個個都發覺不對勁了。 “走。”說罷,東聿衡起身大步離去。 不放在眼里……說著好聽哩,怎么不多拿豐寶嵐撒撒氣。沈寧也苦了一張臉。 豐寶嵐只覺認識這一對自個兒是倒了血霉了,他一時憤憤不平,上前一步高喊道:“小李子,好生照顧著冷爺!” 沈寧不想他還火上澆油,抬頭狠狠瞪了他一眼。 東聿衡離開酒樓,也不管沈寧,大步往前頭走去,沈寧自覺理虧,頭回如小媳婦似的跟在后頭。 原以為東聿衡是發怒亂走,誰知走著走著竟走到沈寧頗為熟悉的一處,正是當年東聿衡賜給李家想要留住沈寧的宅子。 “聿衡……”沈寧有此驚訝,上前問道,“你帶我來這兒做什么?” 東聿衡轉頭,皺著眉道:“朕給你一刻鐘。” “做什么?” 沈寧一頭霧水,東聿衡卻不多說,背著手看著她,好似已在計算時辰似的。萬福好心地道:“娘娘,李狀元如今住在此處。” 子軒!沈寧頓時又驚又喜,一時顧不得其他,她生怕東聿衡反悔,抬步就往李家大門跑去。 ☆、132 李子軒聽得管家來報說有故人拜訪,只道又是哪位經商時的泛泛之交聽得他中舉之事前來套近乎。他漫不經心地走到會客堂,抬眼只見一道纖細的背影佇立其中,熟悉的感覺讓他一時屏住了呼吸。 正在賞畫的人聽到動靜轉過頭來,“子軒,”她注視著他微微一笑,“一別多年,可是無恙?” 李子軒全然愣住了。他曾想過千百種重逢的畫面,卻也從未想到過這么一種突如其來又怡然自得的場景。仿佛他們不過一日未見,她也從不曾離開。 管家問他要準備什么茶水,他這才回過神來。隨便打發了管家離開,他直直凝視著這張依舊俏麗的嬌顏,這才明白自己多么地思念她。 “你、怎么……”他的聲音竟有些干澀。 “我好容易出來走一走,”沈寧笑著走過來,打量他一番,“唉,真好,你沒怎么變。” 李子軒一時百感交集,“你也沒變。” “那便太好了,”沈寧笑瞇瞇地問,“爹娘還好么?爹的腰疼,可是治好了?” “二老都很好,只是爹的腰還時不時地犯疼。” 沈寧點點頭,“請娘為爹多用溫巾敷一敷應是好些。” 李子軒應允。 兩人沉默片刻,沈寧又問道:“子祺的骨灰……你好好送回去了么?” “我已經送回去了……” “抱歉,都是我的錯。”沈寧微微低頭,臉上閃過愧疚之色。 李子軒注視著她,“哥哥既已再次入土為安,你也不必再自責了。我聽韓兄說,你那會兒也十分辛苦。”他頓一頓,“我分明答應了哥哥要照顧好你,卻毫無作為無用之極,我也對不住。” “別說這種話,李家待我已是恩重如山,我才是無以為報。” “怎么沒有?你幫我把豐寶嵐打了一頓。” 二人相視而笑。 “還有一事,韓兄與夫人將爹娘認做干爹干娘,說是要替你盡孝。” 沈寧欣慰地輕點臻首,復而問道:“你娶妻了么?” 李子軒搖搖頭,“未曾。” “唉,我這做大嫂的太失職了。”沈寧歉意一笑,“現下你成了狀元郎,一定有很多人跟你攀親家,但是你喜歡哪個才娶哪個,別隨隨便便亂娶啊。” 李子軒笑著深深看她一眼,“我知道了。” “你想做官么?” “別說我了,說說你罷,你如今好么?聽說你前陣子中了毒,已是全然康復了么?” “嗯,我好了。沒事兒,你別擔心。” “我也打探不了多少皇宮里的消息,只是那事兒真就那么簡單么?” “唉,也復雜不到哪里去。” 李子軒無奈道:“皇宮里不比李家,你要多上點心。” “嗯,我知道。”沈寧心生暖意,認真地點點頭。 此時跟著進來的萬福在門外望了望天,走到門邊躬身道:“娘娘,咱們該回了。” 沈寧不想時間過得這么快,“我知道了,再等一會。” 萬福恐怕是奉了東聿衡的令,站在門邊屹立不動,“娘娘,爺還在外頭等著您哪。” 沈寧拿萬福沒法子,她眼珠游移,努力想著還有什么一定得交待的事,猛地靈光一現,她忙讓萬福退至門外,自袖中拿出一塊白玉如意玩件,是東聿衡刻意讓人雕來送給她平時玩的玉玩,“我勞累你變得身份特殊,你收著這個,往后官場往來不知有何險惡,你如若遇到難事,就拿著這個去沈家,他們知道這原是我的東西,定會幫助于你。” “我會盡快升官回長陽,我定會在后頭支撐著你。”李子軒握緊了白如意。 沈寧感激一笑,傾身抱了抱他,“保重,子軒。” 沈寧離去,李子軒猶覺香氣縈繞,他傻傻地環抱空氣,輕輕說了一聲,“保重,沈寧。” 雖然東聿衡只給了一丁點時間讓她與子軒見面,但沈寧也知道這已很不容易了,況且他還生著氣,還是沒改主意讓她去見了,單憑這一點,她就覺著該低個頭好好安撫安撫他。 誰知人并不給她這個機會,一口咬定自己沒生氣,回了宮也是拿本書在那坐著,半晌不翻一頁,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沈寧要真相信他沒生氣,估摸著明后天就該遭罪了。她接過宮婢端來的調理藥湯,緩緩走過去,一手拿開東聿衡的手,自發地在他腿上坐下。 東聿衡眉頭微皺,“一邊兒去。莫要擾朕。” “唉,我就是想問問你,這藥能不能不喝了,好苦哩。” “愛喝便喝,不喝就放著。” “那我放著了啊。” 東聿衡不搭理她,眼睛盯著書冊。 沈寧傾身將碗放在桌上,坐在他懷里盯著他瞧。 只是過了半晌,東聿衡依舊沒有動靜,沈寧見這招不管用,只得實行計劃二,抱著他的脖子嬌聲道:“聿衡,我知道錯了,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諒我罷,”說完她還記恨豐寶嵐,添了一句,“真個是豐寶嵐逼著我去的。” 東聿衡卻是把她的雙手拿下,冷冷淡淡地道:“你不能消停會兒么?朕已說了這些都是陳年往事,朕沒那個閑功夫去翻這些舊帳。” “我去小倌館你也不生氣?” 東聿衡瞪她一眼。 沈寧忙涎了笑,舉起雙手道:“我就看了看就出來了,真的。” “那頭牌俊么?”東聿衡輕描淡寫地丟了書冊。 “俊……”一說完就知道自己掉陷阱了,她忙補救道,“再俊也沒你俊。” “你拿朕跟小倌兒比?”皇帝臉色難看地要將她推下去。 沈寧忙用力攬著他,“錯了錯了,我錯了。我是說,在我的眼里,你最好看,沒人能跟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