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說道：“你這會(huì)兒問這些做什么？我就是個(gè)山野丫頭，沒進(jìn)李府之前成天在山窩窩里頭亂跑，哪里說得出什么故事？”

    東聿衡聞言，臉色漸漸沉了下來，注視著她的眼神帶著難言的詭譎，“當(dāng)真？”

    “當(dāng)真?！鄙?qū)幱仓^皮應(yīng)道。

    才一說完，她便敏銳感覺殿內(nèi)的空氣冷凝了下來。許久，臉上似是覆了一層寒冰的東聿衡緩緩開口，“沈?qū)帲闾铍奘??！?/br>
    這話讓沈?qū)幮睦锖苁请y受，“聿衡，那些都是前塵往事，你又何必……刨根問底?！彼粗种械母５湯F，也說不清是個(gè)什么樣的滋味。

    “前塵往事，”東聿衡冷冷一笑，“什么前塵往事讓李子祺毒殺了溫士伯？”

    沈?qū)幮南麓篌@，猛地抬頭看向他。

    “原來你也知道這事，”東聿衡愈發(fā)心灰意冷，“那你可知道當(dāng)日接你進(jìn)府的八個(gè)奴才也被他滅了口？”

    沈?qū)幭胙鹧b鎮(zhèn)定未果，她脫口而出，“怎么會(huì)……”子祺他……為她造了這么多殺孽……

    心頭的罪惡感越來越濃，沈?qū)幉恢氲仄查_了視線。

    她果然有事瞞著他，并且還是李子祺不惜殺人滅口的大事！東聿衡不在乎這幾條人命，他在乎的是她與李子祺有秘密，卻自始至終從未想過向他坦露！

    心中挫敗與怒火同時(shí)升起，他猛地站起來，將福禍獸狠狠擲于地下，頭也不回地走了。

    “聿衡！”沈?qū)幗辛艘宦?，追上去一步卻停住了。現(xiàn)在這亂糟糟的狀況，或許讓她獨(dú)自一人冷靜冷靜才能找到解決之道。

    琉璃與其他宮仆急急送了駕，然后略顯驚恐地闖進(jìn)內(nèi)殿來，“娘娘，你沒事罷？陛下怎地怒氣沖沖地走了？”

    沈?qū)幋藭r(shí)只想安靜地待著，她搖了搖頭，“沒事兒，你先出去罷?！?/br>
    “娘娘……”琉璃細(xì)看沈?qū)幠樕?，猶豫地躬身告退。

    只是她才一轉(zhuǎn)過身，又聽得沈?qū)幍溃骸暗鹊取！?/br>
    琉璃回過頭，“娘娘，奴婢聽候您的吩咐。”

    “勞煩你，幫我一個(gè)忙……”沈?qū)幍脑捴杏行┆q豫，讓琉璃不知究竟是何事讓她這般……矛盾。

    “娘娘請說。”

    誰知沈?qū)幹皇侵噶酥傅叵?，“麻煩你……幫我把那塊黑玉撿起來放到盒子里，好么？”

    琉璃幾乎懷疑自己聽錯(cuò)了，居然是如此簡單的一件事兒！倘若是別的的挑剔的主子，她也不覺奇怪，然而娘娘從來是個(gè)體貼的，只有自己能做的事極少使喚別人，更況且只是這彎腰撿起玉佩這種事兒！

    心中雖大有疑惑，琉璃還是從命去撿起被摔了一下依舊完好無損的黑玉，將它仔細(xì)擦干凈后，她輕輕放回了盒子里。

    沈?qū)幍难壑幸恢庇兄蝗サ膹?fù)雜光芒，她見福禍獸安穩(wěn)地安置好以后，說道：“多謝，你先去休息罷，外頭留一個(gè)丫頭便成?！?/br>
    “是……”琉璃困惑地告退了，臨出畫屏前她還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娘娘小心翼翼地在小幾前坐了下來，臉上浮現(xiàn)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究竟，這塊玉佩與陛下發(fā)怒離有何干系？

    沈?qū)庫o靜坐在榻上，凝視著閃著神秘光芒的福禍獸，腦中竟有一陣暈眩。

    這是她夢寐以求的東西，她曾那么渴望得到它回到遙遠(yuǎn)的故鄉(xiāng)擁抱久違的雙親，現(xiàn)在就這樣擺在她面前，或許沒用，又或許她只要碰一碰它就能穿越回去……

    明明自己原來那么義無反顧，認(rèn)為自己只是這世界的過客，無論何時(shí)她找到了這塊玉佩都要回去，李子軒不能阻止她，李家不能阻止她，大花與韓震也不能阻止她，沈夫人也不能阻止她。可是為什么偏偏，她逃不過東聿衡這命中注定的魔障……為了他她甘愿待在皇宮這座籠牢，為了他她甚至猶豫是否回去與父母團(tuán)聚。

    “啊……”沈?qū)帉⒛樕钌盥裼陔p掌之中，低低地痛苦地呻吟一聲。

    有哪個(gè)遠(yuǎn)行的游子不思念故土的雙親？她有時(shí)做夢都夢到父母的笑臉，醒來時(shí)臉頰猶有淚痕。她不知道父母現(xiàn)在是否安康，是否因她這不孝女的失蹤悲痛欲絕……

    但如果她回了現(xiàn)代再也回不到大景，就意味著她與東聿衡天人永隔。一想到這種可能，她的心又如被撕裂一般，曾幾何時(shí)，她對他的愛意已經(jīng)那么深了？

    她究竟該怎么辦……

    沈?qū)幭萑肷钌畹拿苤?，只覺整個(gè)人被生生扯開了兩半。

    東聿衡黑著一張臉回到乾坤宮，王太妃的人就來請了。他自知也是沈?qū)幍氖聝?，深吐了兩口氣散去些許陰郁，揉了揉太陽xue，起駕到了壽陽宮。

    王太妃今日沒了平日的慈眉善目，板著一張臉，見東聿衡進(jìn)來，便開門見山地質(zhì)問道：“皇帝，皇貴妃的事你打算怎么處置？”

    東聿衡笑笑，“誰用這些俗事叨擾了母妃，朕知道了非罰她不可。”

    “這天大的事哀家能不知道么？”

    “唉，母妃這是聽人夸大了。”東聿衡親自為王太妃奉了茶，“其實(shí)不過是件小事，朕也狠狠教訓(xùn)了皇貴妃了。”

    “這還叫小事？”王太妃連調(diào)兒都變了，“她上房揭瓦才是小事！皇帝若是連這事兒也護(hù)著皇貴妃，明個(gè)兒是不是哀家也要向她屈膝請安了？”

    這話極重，東聿衡先是告了罪，依舊笑容不變，“母妃說到哪兒去了，朕心里有數(shù)，確實(shí)已罰過她了?！?/br>
    王太妃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半晌才沉沉道：“皇帝，婦人可疼可憐，但不能溺寵啊！”

    “母妃說得是，朕明白，只是此事復(fù)雜，朕也不忍叨擾母妃清修，母妃就安心修佛罷?！?/br>
    王太妃見他冥頑不靈，沉下了臉，“不行！哀家看你已被她迷得分不清好歹，連祖宗定下的規(guī)矩也不顧了。你若是不罰，哀家來！”

    東聿衡今個(gè)兒諸事不順，現(xiàn)下還氣極沈?qū)帲牭酵跆脑掃€是沉沉笑了，他召來一杯濃茶，喝了一口，才說道：“母妃莫要過多擔(dān)憂，朕若是連自個(gè)兒皇貴妃都管不住，朕也不必管這家國天下了。朕說了心里有數(shù)，自是心里有數(shù)，母妃莫非不相信朕么？”

    “哀家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相信那恃寵而驕的皇貴妃。”

    東聿衡笑著搖了搖頭，“夜也深了，母妃早點(diǎn)歇息罷，朕便先告退了。”

    他站起來，王太妃情急之下也跟著站起來，“皇帝，哀家看你是被她迷了心竅了，不成，此事哀家非管不可！”

    東聿衡的墨眸閃過陰晦，他微微一笑，輕輕地道：“母妃，您也是忘了，論品級，皇貴妃比您還高上一階，按理您是罰不了她的?！?/br>
    王太妃的臉?biāo)查g蒼白無比。

    自皇貴妃毆打豐寶嵐一事已過了三日，皇帝似是當(dāng)夜對皇貴妃發(fā)了脾氣，但也僅限發(fā)了一頓火，不說是打入冷宮嚴(yán)加處罰，就連罰俸祿的旨意都沒有。

    被害者默默無語，朝廷后宮卻都激起了千層浪，爭先恐后地為豐寶嵐討公道?；实廴剂糁胁话l(fā)。

    然而根源的李子軒告御狀一事也愈演愈烈，民間茶坊里不知從哪里得來的消息，也開始大肆說起這段離奇公案，有人說是豐寶嵐聽聞李子祺天縱之才，意欲召魂為他效力；有人說豐寶嵐嫉妒李家命勢，憑一商人之家得以娶進(jìn)神女娘娘，可見其洪福齊天；更有離譜的說是豐寶嵐是想生個(gè)跟李子祺一般聰明絕倫的孩兒……

    只是無論種種，矛頭全都指向了豐寶嵐，無人懷疑這新科狀元無緣無故會(huì)狀告一名國舅爺惹得一身腥。

    豐寶嵐從來不是個(gè)善茬，他在幾個(gè)茶館當(dāng)眾把說書的打得滿地找牙后揚(yáng)長而去，迫于yin威長陽無人敢再提及此事。御史參他一本，皇帝罰了他一百兩銀子，當(dāng)眾喝斥一番作罷。

    李子軒與豐寶嵐在朝廷之上當(dāng)面對質(zhì)，一個(gè)矢口否認(rèn)，一個(gè)據(jù)理力爭，朝臣莫衷一是。

    皇帝始終表情淡淡，一言不發(fā)。

    李子軒手中還有一份證據(jù)從未拿出，豐寶嵐明白，皇帝也明白。

    那便是沈?qū)幣c給李子軒的書信。只要李子軒呈上這份書信，她就是這件公案的證人，豐寶嵐盜墓之事也將趨于明朗，皇貴妃為何失控打豐寶嵐就會(huì)昭然若揭。

    自決定佯裝失憶考上狀無上金殿昭告天下之時(shí)起，李子已決定為了拿為兄長骨灰一事不惜付出任何代價(jià)，他早已決定在關(guān)鍵之時(shí)拿出這份證據(jù)，可如今的他卻因沈?qū)幋蜇S寶嵐一事猶豫了。

    原來自始至終，她從未變過，敢愛敢恨，敢為在乎的人沖動(dòng)地不顧一切。她從來是對兄長有情的……他不知她究竟知不知道此事是皇帝派人所為，如若他拿出她的書信，便會(huì)令她在后宮陷入尷尬的境地，也勢必讓她站到皇帝的對立面。

    她如今已是皇帝的獨(dú)寵的妃子，他忍心逼著她破壞這份幸福么？

    思量許久，李子軒終是搖頭放棄。

    豐寶嵐明白他不打算魚死網(wǎng)破，便是有妥協(xié)之意，恐怕暗中還回李子祺的骨灰，他就會(huì)作罷了。

    只是聽說皇帝已冷落小李子幾日，不知是否正因此事爭吵……

    他搖搖頭，天子一妒，也要搞得滿城風(fēng)雨??！

    ☆、118

    已過了三日，春禧宮連一點(diǎn)動(dòng)靜也沒有。表面看不出異樣，可東聿衡的心里不停堆積著失望與怒火。

    夜里他回了乾坤宮，忍了一忍還是問道：“皇貴妃派人過來了么？”

    他這話的意思是問沈?qū)幨欠裰鲃?dòng)求見于他。后宮惟有她與皇后兩人能到乾坤宮主動(dòng)求見，其余嬪妃沒有要事，不得宣召不得求見。

    如意答道：“回陛下，春禧宮的不曾過來?！?/br>
    這一短短回答卻使得東聿衡怒火中燒，“來人，把云妃、德妃、淑妃叫來，叫戲班曲班統(tǒng)統(tǒng)過來，朕要暢飲一杯！”她既如此，他又何必對她千依百順莫不依從！

    乾坤宮很快升起了絲竹之樂，皇帝與嬪妃共享美酒佳肴，聽悠揚(yáng)之音，好不痛快！

    佳釀一杯杯下肚，轉(zhuǎn)眼月已高掛夜中，頻頻斜眼瞄向殿外的皇帝一次次希望落空，他半醉半醒地沉沉笑了幾聲。

    她聽了李子祺的事就能沖動(dòng)地不顧一切痛打豐寶嵐，現(xiàn)下對他卻是不聞不問么？好極，好極！

    正值德妃帶來的西門月獻(xiàn)唱，清麗美妙的聲音傳進(jìn)他的腦中，他半抬微醺醉眼，看了她半晌，緩慢地對她勾了勾手指。

    這一舉讓西門月、三妃、萬福都驚住了，西門月心兒狂跳，走上臺(tái)階，皇帝表情淡淡地站了起來，對著底下擺了擺手，便執(zhí)著西門月的手緩緩?fù)鶅?nèi)殿走去。

    三妃心中說不出個(gè)什么滋味，惟有起身送駕。

    萬福張了張口，差點(diǎn)就想請皇帝留步。而后他又自我震驚地想到：他這是在做什么？是想阻止主子寵幸后宮么？主子想要誰就幸誰，這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么？

    心中雖這樣想，但腦中還是不受控制地閃過皇貴妃的臉，帶著隱隱一絲不安。

    進(jìn)了內(nèi)殿，東聿衡揮退所有宮婢，步伐略顯虛浮地將西門月帶到龍床邊，頗為粗魯?shù)貙⑺频乖诖采?，旋即?jiān)實(shí)的身軀覆了上來。

    西門月下意識(shí)閉上了眼睛，鼻息間傳來nongnong的酒氣與香氣，她緊張得身子輕顫。

    然而過了一會(huì)卻再無動(dòng)靜，她顫巍巍地睜開眼，見東聿衡直直注視著她，似在看她，又好似看的不是她。

    她心下一涼。

    果不其然，皇帝緩緩抬起身子，將她拉了起來，自己再重新躺回床上，背對著她沉沉嘆了一聲，擺了擺手。

    西門月幾乎無地自容！

    她傻傻站立許久，幾乎是哀求地喚了一聲，“陛下……”她不美么？她不嬌么？她究竟哪里比不上寶?；寿F妃？

    強(qiáng)壯的身軀紋絲不動(dòng)，似是已然沉睡。

    ***

    隔日，東聿衡自美夢中緩緩醒來，懷中軟玉讓他勾了勾唇。他正欲低頭吻向酣睡的美人，看清咫尺的嬌顏，卻頓時(shí)無比清醒地坐起了身子。

    只著中衣的女子緩緩睜開眼睛，含羞帶臊地喚了一聲，“陛下……”

    這張麗顏赫然是西門月。

    腦海中浮出沈?qū)幍男δ?，東聿衡沒來由地一陣心虛，旋即他惱羞成怒地回想昨夜之事，竟是一片空白。

    “你怎么在這兒？朕不是讓你回去了么？”他面無更情地下了床問道。他只記得自己失望之極召了西門月侍寢，但將她壓在身下卻不想親下去，興致全無的他昏昏欲睡，躺回床上讓她離開。

    “陛下不記得了？奴婢怕陛下著涼，轉(zhuǎn)回來為陛下更衣蓋被，卻被陛下抱住，叫奴婢不要走，而后……”西門月坐起來，嬌羞地垂下了頭顱，看向床上一抹殷紅。

    東聿衡自然也看清了，他下顎緊繃，再次試圖回憶，好似只在夢中以為沈?qū)幗K是來了，他將她緊緊地抱在了懷里……難道……

    “來人！”他突地一聲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