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娘娘,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魏會適時說道,“即便是為了二皇子殿下,娘娘也不可不防啊!” 琉璃早已磨好了墨靜站一旁,如今也看著沈寧,附和道:“是啊,娘娘,您圣眷正濃,二皇子殿下也跟您倍受陛下喜愛,后宮中有誰不眼紅?” 沈寧不作聲,魏會有感而發,“娘娘與陛下是為神仙眷侶,是上輩子注定了的緣份!只可惜娘娘晚來一步,倘若娘娘成了皇后,哪里還要這般小心翼翼?” “公公!”琉璃低聲驚呼。 魏會也知自己說錯話了,慌忙跪下自摑嘴巴,“奴才這張該死的嘴!奴才知罪,請娘娘饒命!” 沈寧深深看了魏會一眼,讓他起了身,道:“這些話再不許講。” “奴才曉得,奴才曉得?!蔽簳偃f道。 沈寧讓魏會退了下去,走到桌前意欲給東明晟回信,琉璃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有什么話就說罷?!鄙驅幠昧斯P沾了濃墨。 琉璃與沈寧相處幾年,有主仆情誼也有姐妹情誼,她一直設身處地為沈寧想著一事,卻遲遲不敢說出口,這會兒她鼓起勇氣,說道:“娘娘,奴婢以為,魏公公方才情急失言,可他也是心急才胡言亂語,”她頓了頓,接著道,“奴婢也有話,不知當講不當講?!?/br> “講罷。”沈寧一面道,一面認真寫下“親親吾兒”四字,她給東聿衡的信可以潦草些,但給東明晟的卻是要做個表率。 “娘娘,奴婢知道一個不恰當的比喻,叫槍打出頭鳥,刀砍地頭蛇。如今娘娘一宮獨寵,無疑讓后宮眾人目光都注意著您。奴婢看著不管后宮主子,還是深宅妻妾,其實都是一個樣兒。娘娘您生性豁達,心胸寬廣,恐怕不知一些狠毒婦人厲害,奴婢卻是從這些人身后保了命出來的。奴婢雖是女子,也是相信最毒婦人心這話兒,您真真不得不防?。 绷鹆南爰热婚_了頭,就將自己心中所想全說出來,“奴婢以為,您何不偶爾勸陛下去別宮走動走動,一來在陛下面前體現您的賢惠大度,二來也打消后宮許多怨氣,保不齊還能結交一兩個姐妹,往后也能以防萬一不是?再者陛下不知為何始終讓您喝著湯藥,二皇子便是您往后的依靠,可他若非登了大寶,在宮外頭哪里能護您周全?” 琉璃句句為她著想,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沈寧也不能一笑置之,她放下筆,讓琉璃在她身邊坐下。 沈寧看著她認真地道:“琉璃,謝謝你為我著想,你的話我也聽進去了,”她輕嘆一聲,“只是我是絕對不會讓陛下去別的女人那里,我,沒辦法。” 說她自私也好,冷酷也罷,如今她貪念著東聿衡的溫暖無論如何也不想放手?!疤热粲幸蝗眨菹聬凵狭藙e的女子,我會放手,但他再也到不了我這里?!?/br> “娘娘……”琉璃低呼一聲。 “這些話我只對你說一次,你既成了我的女官,就站在我這邊陪我一程罷。如果你想出宮找個依靠好好過日子,不論何時我都會尊重你的決定?!?/br> 琉璃搖搖頭,“不怕娘娘笑話,奴婢,真是怕了。奴婢嘗為小妾,看盡深宅骯臟齷齪,更覺娘娘與陛下情深意厚是世間難得,奴婢又恐這份深情遭人破壞,才大膽向娘娘覲言……” 沈寧輕笑著摸了摸琉璃的臉,“哎,我苦命的琉璃,希望你有朝一日也能遇上真正愛你的人,能讓你笑,讓你哭,讓你傾盡一切都要守護這份美好?!睈凼冀K是這世上最難解的魔咒。 有人不是說了么?萬有引力都不能對墜入愛河的人負責任。 琉璃訥訥地看著她,不知為何竟流下兩行淚來。 ※※※ 皇貴妃與王太妃去積香寺去了十幾日,東聿衡除了在中宮寢了兩夜,其余都睡在了乾坤宮中。他時常也會進后宮走動走動,后宮嬪妃各自使出渾身解數,帝王卻總是意興闌珊,坐一坐便走,從不留寢。 后妃們羞憤不已,悲哀地發覺自己已然吸引不了帝王目光,竟不約而同地將打破皇貴妃獨寵的重任寄到了西門月身上。 自那回夜宴獻唱,西門月時常被召進乾坤宮伴駕,聽說還很得圣心,常常引得皇帝發笑。 一些嬪妃心里想著即便西門月成了新寵,皇帝再看不上自己,也讓皇貴妃嘗嘗與她們同樣的滋味便足夠了。 西門月年輕純真,送進宮后一直被德妃教養琴棋書畫,幾乎與塵世隔絕。如今被皇帝看中歌喉,先是欣喜不已,再多見幾回好看之極的至尊帝王,一顆少女芳心早已暗許,因此她每回見皇帝臉蛋都是紅撲撲的,還被皇帝笑話跟猴屁股一樣。雖然這說法她太不喜歡,但每每想起來總是滿心歡喜。 這日她又被召去乾坤宮中,在宮門外深吸了幾口氣才故作沉穩地踏進殿中,只是一聞龍涎香,再一看紫檀書桌前的皇帝,她便立即紅了臉頰。 只是皇帝這回沒有笑話她,因他埋首于畫作頭也沒抬,“唱兩首輕快的曲兒給朕聽聽。” 西門月遵了旨意,卻猶豫地開口道:“陛下,奴婢今個兒能不能早些回平陽宮?” “嗯?”皇帝心不在焉。 “今個兒是德妃娘娘生辰,奴婢想早些回去與她賀壽……” “哦,是了,朕給忘了?!卞灰陨掀芳壍暮髮m生辰是有賞賜的,并有專人在日子告知皇帝。東聿衡一早聽了,下了朝卻又忘了。 只是說了這句又埋首于畫中,西門月沒得個準話,正想再問,卻被萬福使了個眼色,只得抱了琵琶輕輕吟唱起來。 這曲兒她已彈唱過無數遍,早已熟記于心,見皇帝今日連看也沒看她一眼,西門月不免有些分心,眼睛偷瞄宣紙之上,卻先見一片朱筆淡墨的花海,再見便是筆尖下的窈窕身影。 原來是一副仕女圖……陛下可是會畫她的模樣?西門月春心暗猜。 唱了兩三首曲子,東聿衡讓她停了,自己聚精會神地埋首畫作之中,西門月大膽地屏氣上前,見皇帝在花樹下畫了兩個衣裳華美的婦人,一位看來已過半百,而正細描的另一女子隨著筆端初現,卻是一位柔美秀麗的少婦,只見其目光皚皚,笑臉盈盈,竟是三兩筆就活現紙上。 西門月立即猜出畫中人就是寶?;寿F妃。 這些時日的飄飄然在剎那灰飛煙滅。 不是有心人,哪里能這般細致入微! 東聿衡自顧看了看畫作,輕揚唇角,一面印了御印一面交待道:“裱好后快馬送去給太妃?!?/br> 皇帝今個兒之所以有心思作畫,自是因為沈寧。她今日在信中寫道:【今日陪太妃賞杏花,漫山遍野的花海美麗之極,真希望陛下也能看一看】不僅如此,心血來潮的她還畫了一副看來慘不忍睹的賞花圖,也因此這幅御筆畫卷才被拋磚引玉出來。 “陛下,奴婢從未拜見過寶睿皇貴妃娘娘,不知皇貴妃娘娘是怎樣風華的美人兒?!蔽鏖T月輕輕道,話語里有遮掩不住的沮喪。 東聿衡輕笑一聲,“若真論起來,還是你美?!辈贿^寧兒的風韻卻是愈發惹人垂愛了。 “真的?”小姑娘因皇帝一句話又開懷起來,“謝謝陛下夸贊。” 西門月這樣單純的小女娃兒是十分惹東聿衡這樣的大男人喜愛的,他看向她笑了笑,說道:“走罷,朕與你一齊去為德妃慶壽?!?/br> 皇帝若要為后妃慶賀生辰,向來早會預作準備。德妃獨自一人地吃著豐盛的晚膳,只覺苦澀不已。 忽而她聽得外頭稟告御駕到了,生平頭回失儀地扔了筷子,提著裙擺便往殿外跑去接駕。 她才踏出門檻,就見廣德帝領著西門月等人走了進來,她心中激蕩,忙理了發鬢衣裳上前迎駕。 “平身罷,德妃,朕今個兒忙得很,多虧你這小女官提起,朕才記起來?!睎|聿衡彎腰扶起德妃,“你不怪朕罷?” “陛下政事忙碌,臣妾哪里敢因這等小事埋怨陛下?只怪月兒不知輕重,還望陛下莫怪才是?!?/br> 皇帝笑而不語,進了正殿看一桌子豐饈佳肴,道:“朕雖用過了,也陪德妃飲一杯?!?/br> “多謝陛下。”德妃忙欣喜地讓宮人去準備。 “明德過來磕頭了么?” “一早就過來了,結結實實地磕了好大三個響頭,把額頭都給磕紅了?!钡洛鷳浧鹩H兒舉動,笑得很是溫柔。 寶座很快被搬了來,皇帝讓西門月也陪座一席,他與德妃共飲一杯,又在席間與二人談論詩畫之雅,似是眨眼,月牙就已掛了半空。 西門月只坐了一會,便得了德妃的旨上前親自服侍皇帝斟酒夾菜,但她從來是被德妃做小姐養的,哪里會這些奴才的活計,什么時候夾菜,什么時候斟酒都要由著身旁的人提醒才會做,這會兒她又被德妃的大丫頭在身后戳了戳腰,才猛地從皇帝與德妃的談話中回過神來,拿了銀壺慌慌張張地上前為皇帝倒酒。 誰知一不小心踩著了自己裙擺,她“啊”地一聲,緊抱著酒壺眼看就要撞上堅硬的食桌棱角,她下意識雙眼緊閉,渾身緊繃準備接受即將到來的痛楚。 一只強有力的胳膊為她攔去了噩運。 感覺腰間多了如鐵般堅實的臂膀,西門月小心翼翼地睜開眼,卻見皇帝的俊臉近在咫尺,她一時屏住了呼吸不敢亂動。 東聿衡似笑非笑地看著這張美麗的臉龐,少女的馨香與柔軟的身軀令幾分醉意的他有些心猿意馬,但轉而回過神來,并未順勢將西門月攬入懷中,而是穩住她后便輕輕撤開了手臂。 “月兒?!钡洛鷳n心地喚了一聲。 西門月趕緊跪了下來,惶恐地道:“奴婢殿前失儀,還望圣上恕罪!” “行了,芝麻點大的事兒?!被实圯p描淡寫地擺擺手。 “謝陛下?!蔽鏖T月這才松了口氣,抱著酒壺站起來。 東聿衡好笑地瞄她一眼,“朕看你這酒壺倒是護得不錯?!蹦樁家采献澜橇诉€一心護著那東西。 西門月臉染酡紅,細細說道:“這是陛下的御酒,奴婢說什么也不敢灑?!?/br> 東聿衡哈哈一笑,轉過臉對德妃道:“你養了個傻丫頭?!?/br> 德妃聽皇帝這話毫無斥責之意,心思復雜地強笑一聲。 西門月心兒還怦怦直跳,但她也沒忘了自己任務,上前一步意欲為皇帝倒酒,卻被他一手攔了,“不必倒了,朕喝得盡興,也該回宮了。” 皇帝命人撤了席,德妃緊張的拳頭在袖中握成了拳,她略為生硬地說道:“陛下既多飲了酒,便請在臣妾這兒歇下罷?!彼A艘煌#终f了一句,“臣妾,愿與月兒一同伺候您……” 德妃這樣保守端莊的女子說出這一句話來需要極大的勇氣,東聿衡是知道的,但他依舊沉默地笑了笑。 “陛下……”似是方才皇帝的出手相救讓西門有了勇氣,她也在一旁似哀求似撒嬌地地喚了一聲。 沈寧不在身邊,這些時日東聿衡有時也因想她而渾身疼痛,不是沒想過召后宮嬪妃,但不止因為對她的承諾,也更因自己竟不想擁別的女人入懷。面對西門月這樣年輕美貌的女娃兒,他覺著有些新鮮趣味,不過也僅此而已。 他一聲輕嘆。 德妃只聽這一聲嘆息,就羞愧欲死地捂了臉,竟是輕泣起來。 皇帝讓眾人退下,西門月想要下去安慰德妃也被他制止,擺手揮退。 殿內只?;实叟c德妃二人,德妃不能停止哭泣,皇帝也沒有下去安慰于她。直至半晌,德妃終收斂情緒,一面以帕拭淚一邊哽咽地道:“陛下、恕罪,臣妾、失儀了……” 皇帝看她一眼,道:“往后不可如此。” “是……”德妃難過地眨眨淚眼。 “行了,朕要回去了,送駕罷?!被实壅酒饋?,輕描淡寫地道。 德妃也站了起來,卻是不能克制地再次淚如雨下,“陛下,臣妾從不敢奢求寵愛,可您卻是連一夜的憐愛也吝于施舍給臣妾么?” 東聿衡的動作頓了頓,才搖了搖頭道:“德妃,你好生養育朕的皇子,朕也不會虧待你們母子倆。” 除了沈寧這個嵌入心骨的例外,皇帝對后宮依舊心如頑石。他不理會后宮女人的心思,認為既是他的后宮,他給她們舒適安逸的宮殿,她們就該安安分分地待著,更不許因沈寧而爭風吃醋。 說罷皇帝離開,西門月等在外送駕。步輿出了平陽宮,皇帝微微皺眉,這些時日沈寧不在宮中,后宮也是用盡了手段。起初還不在意,現下卻莫名地厭煩起來。 回了寢宮,東聿衡拿了沈寧的大作出來端詳許久,原本有些浮躁的心思漸漸柔和。 不知為何,皇帝今夜非常地希望自己的皇貴妃已回了自己身邊。 她離開十幾日,起初有些不適應,但因科舉之事與其他政事所擾,將她每日行蹤掌握手中也就安了心。只是今夜卻全然不同于往常,似是心底沒來由地蔓延出一股說不清道不理的思念,將所有的思緒全都趕之腦后,只剩下沈寧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倒是像極了她詐死的那會。 然而那時的他心中存有難言的痛楚,如今卻是柔情滿溢,無比歡喜。他愣愣地想著沈寧嬌俏的神情,嘟嘴的模樣,瑩白的玉體,無一不使他陷入深深的想念,想立即去將她接回來,想馬上親吻她柔軟的紅唇,想緊緊將她擁在懷中! 皇帝身子動了一動,張了張嘴,這才猛地回過神來。 居然一瞬間,相思成災。 皇帝平復著這種從未有過的情緒與沖動,他先是對自己皺了皺眉,而后卻緩緩輕笑出聲。 唉。 ☆、109 王太妃收到皇帝派人送來的畫卷,看上頭竟是她與皇貴妃賞花的圖景,一時心中喜悅,直對旁人道天家有心了。眾人見老太妃高興,也不斷點頭附合。 王太妃笑吟吟地看著自個兒在畫中模樣許久,又看向一旁巧笑言兮的皇貴妃,笑容漸漸淡去。 本是回了廂房的沈寧又被太妃派人請了來,她正納悶什么事兒,卻被太妃輕笑著讓她欣賞桌上的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