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沈寧再次見到黃陵是在幾日后的大宴上,她坐在東聿衡身邊,遠遠看著臉上多添了一道傷疤的大將軍,微笑舉杯遙賀。黃陵抬杯一飲而盡。 王太妃在席間對眾將婚事很是關懷,對大將軍更是詢問再三,連連請求皇帝為其擇一門貴室千金為其開枝散葉,皇帝笑允。 隔日,應琉璃與張公公奉寶睿貴妃之命進了大將軍府,悄悄為其送上提了貴妃批語的畫像,之前沈寧看中的三副畫像首當其沖。 黃陵先是一愣,俄而又聽琉璃轉述花破月與韓震淵源,不由苦笑一聲,暗道自己壞了他人姻緣。可現下這種狀況,他竟也不知該如何處理。他先派人尋得韓震,本欲歉意解釋自己無意奪人所好,韓震卻說自己并不識得花家大女。事兒愈發撲朔迷離。 次日進宮面圣,皇帝佯裝不知貴妃私下之舉,再提指婚一事,并先拿出了花破月的陳情上表,自言殘花敗柳,不能為大將軍妻,承蒙大將軍不棄,自甘為妾服侍將軍。 黃陵心中卻不愿與宗室聯姻卷入皇室斗爭,花將軍之事猶如前車之鑒,他自認無法勾心斗角,還不若遠在邊疆策馬殺敵來得痛快,因而再三婉拒,自請再去邊境守護大景,并道深閨千金無法荒地受苦,請皇帝收回成命。 皇帝雖是欣慰將軍一片赤誠,然而也體諒他長年廝殺戰場,如今四方暫穩,決意留其在長陽伴駕,因此溫言搖頭回駁。 黃陵無奈,回頭與幕僚商量,又怕皇帝疑他另有私心,只得接受指婚。他此時打開沈寧送來畫像,才看見上頭細致批語,他詫異挑眉,佇立許久,而后輕嘆搖頭。 隔幾日,皇帝降旨,欽點福親王四女樂華郡主為威武將軍黃陵正妻,來年開春吉日嫁娶。皇后同指花府大女花破月為大將軍側室,同日進門。 沈寧最后得知花破月自請為妾之事,又聽得黃陵帶了一句話,說是韓震已忘卻佳人,自己定會善待于花大小姐。沈寧的心更難受了。 她獨自一人靜坐許久,暗暗下了決定。 又隔一月,東聿衡突地要帶沈寧至宮外暢春園游玩賞景,沈寧頓時歡呼。 皇帝卻揚著唇捏捏她的臉蛋兒,“你以為朕是叫你去玩兒的?” “那是做什么?”沈寧一聽反而更好奇了。 “你不是總嚷著要宴請子陵幾人么?朕今日就了了你的心愿罷。” 晶亮的雙眼頓時笑瞇了,“真的?” “朕騙你作甚?” “寶爺也在長陽么?” “他前兩日來了。”東聿衡頓一頓,“叫他姓名即可。” “太好了。”沈寧點點頭,高興地一撫掌,“那我得準備好酒好菜了!” 東聿衡本是想交待下人去做,但見她頗有興致輕笑點頭,“既是私宴,不必講究規矩,讓眾人吃喝盡興為上。” “好!”沈寧自然也是這打算。 “暢春園竹園中設有流杯石亭,正是雅處。”所謂流杯亭,便是民間依照“曲水流觴”的風雅而作。亭中設彎曲回繞的流水槽,杯停客飲,“不若便在那兒設宴罷。” “好哩。”曲水流觴,沈寧求之不得。 “你先寫了帖子讓人送去罷。”東聿衡正正衣冠,憶起她的字又埋汰兩句,“朕往日叫你練字可是叫錯了你?今日可是見真章了。” 沈寧一想,還的確是個問題。她頓時皺成了包子臉,“你幫我寫罷。” 東聿衡失笑,“朕哪里來閑功夫替你寫帖子,你自個兒慢慢琢磨。到底也沒人知道你是朕的徒弟。” “你這么壞,我要在帖子上寫上字是你教的!” 東聿衡失笑,“小蹄子,敢亂來看朕怎么收拾你。” 聽他話中的意思已然變味,沈寧頓時飛紅了臉頰,嬌嗔一眼。 ☆、100 暢春園位于西山,屬皇家園林,天子一年難得來上一回。這日皇帝興致頗高,親攜寶睿貴妃游園賞景。 日跌時分,佇于竹園的聽音流杯亭已掛上了角燈,四處香爐燃上了雅香,亭邊四面設了桌椅。其中龍椅坐北朝南,貴妃桌位略低一步,與帝同坐主位。其余三面皆設長桌,置銀筷玉匙。 須臾,應寶帖而來的客人一一入席,黃陵與簡奚衍坐一方位,韓震與豐寶嵐坐一方位,四人心中皆疑。 只這豐寶嵐從來是個八面玲瓏的,不一會兒就與幾人談天說地,好不熱鬧。 片刻,皇帝與貴妃相攜而來。四人起身依禮相迎,帝妃入席,萬福站立東聿衡身后。 沈寧抬頭笑道:“萬福公公,也請君入席罷。” 萬福一驚,“奴才不敢。”他方才也收到了帖子,還以為睿妃是逗他玩的。 “今夜愛妃是宴席主人,你既是貴妃請的客人,便聽她的吩咐入席罷。”東聿衡笑道。 “這……”萬福推辭再三,終是拗不過沈寧,獨自一人坐了末席。 絲竹樂響,美婢奉著佳肴上席,為在座各人面前置一晶瑩剔透的白玉杯。皇帝舉杯,貴妃隨舉,眾人謝恩坐舉酒杯,眾人一飲而盡。 酒過三巡,沈寧看了東聿衡一眼,見他點了點頭,捧了酒壺離了座,走到黃陵面前,躬身為他滿上一杯酒。 黃陵起身相讓。 沈寧將酒杯奉于黃陵手中,自己拿了一杯,“黃大哥,這一杯小妹敬你!你我自云州相識,如今蒼狗白云,你平安歸來小妹甚是歡喜,小妹別的也不多說,請飲下這杯酒罷!” 黃陵凝視眼前雙眼依舊清澈透底的沈寧,笑著雙手一抬,“請!” “請!” 二人仰頭一飲而盡。 她走到簡奚衍面前,對似有拘謹的他笑道:“簡將軍,這杯酒早在云州就當敬你。當時我身處克蒙大營,已不抱獲救希望,如今無以為報,請將軍喝一杯水酒聊表寸心。” 簡奚衍著實不料她竟真因此事敬酒。心想這娘娘果然與眾不同,只是陛下竟同意身為內庭婦人的她這一做法也是稀奇。 到了豐寶嵐面前,沈寧道:“寶爺,之前多有隱瞞得罪,我這里先給您賠不是了。” “微臣也曾多有得罪,娘娘還請不要介懷。” 二人相視一笑,她為豐寶嵐滿上了酒,道:“寶爺兩次冒險相救,我此生永不會忘了寶爺大恩,先干為敬!” 沈寧仰頭飲盡,豐寶嵐相繼干下一杯。 行至韓震,她輕笑倒酒,看著全無異樣的男子道:“韓震,你還記得我么?” “娘娘說笑了。” “哦?那你可是記得咱們是怎么認識,又因誰而相識?” 韓震聞言皺了皺眉,“時日已久,我記不清了。” 沈寧細瞅他神情,知他不似作假,“你失憶了。” “韓某不曾失憶。” “但你忘了一個人。”究竟是他自愿遺忘,還是被他人所害?可不管怎么樣,他都不能忘了大花啊! 韓震眉頭皺得更深。 “當初你是為誰到了云州,你真的忘了么?”沈寧直視他,“你心里難受么?” 韓震像是被說破心事,破天荒地瞪她一眼,甚而連身邊的豐寶嵐也能感受他的怒火。 “愛妃?”東聿衡在上頭喚了一聲。 沈寧回頭應了一聲,而后再次看向韓震輕笑一聲,而后舉杯道:“你幫我甚多,我一定會報答你的,韓震!” 一旁的豐寶嵐只覺這話有些意思。 別過韓震,沈寧走到萬福面前,萬福早已起身,一手倒執酒杯不敢讓沈寧倒酒。 沈寧道:“那回那毒蛇定是萬福公公飛鏢射殺,公公自擔得起我這一杯酒。”旋即她又輕笑一聲,“況且我一直識人不清,錯將公公當小廝,我也在這兒給公公賠不是了。” “娘娘折煞小的了。”萬福畢恭必敬地道。 “你二人十分多禮,”皇帝在上頭發了話,“萬福,你既是客人,便安心受了這一杯酒。”雖于禮不合,但今日東聿衡有心讓沈寧高興,事事便都順了她的意,況且她這有恩必謝的良善性子又有何不好? 皇帝開了金口,萬福也不敢再過推辭,只得躬身雙手將酒杯高舉于頭,由著沈寧將酒滿上。 沈寧與他碰了碰杯,“我先干了,萬福公公。” “奴才謹受。” 沈寧轉了一圈終往回走,皇帝那若有似無被貓兒抓撓的心總算舒坦下來。 沈寧回到皇帝身邊,雙唇上揚,“臣妾忘了敬冷將軍。” 皇帝也注視她笑道:“如此說來,朕應當先謝愛妃。” 二人憶起戰場初遇,沈寧那一聲“美人救了英雄”至今令東聿衡難忘,當時卻想著什么樣的女子會說出這番話來。 “那末,互敬。”沈寧也不推辭,笑著為他添了酒,舉杯道,“陛下請。” “愛妃請。” 玉杯清碰,二人相視的眼里帶著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二人同飲,底下眾人不由會心而笑。 “你一連吃了幾杯冷酒,坐下來喝口熱湯。” 沈寧依言就座。 此時天幕漸黑,小仆從假山后深井引入水流灌入流杯亭“水“字樣石槽中,流水潺潺。竹林曲水,絲樂幽香,無一不讓人產生雅趣。東聿衡道:“今日既是這方雅物,眾卿不防行個酒令開懷暢飲?” 豐寶嵐道:“不如投壺射箭來得俐索哩。” 皇帝道:“想來清嵐是要輸了。” 眾人皆笑。 “我一定是個輸的,不如我與陛下合伙好不?”現代高材生的沈寧頗有自知之明,涎著笑道。 皇帝哈哈大笑,“那便依愛妃所言。” 小仆將羽觴放入流水,皇帝道:“行酒令可不分大小,不分尊卑,依次為令。” “喏。” “今日人少,不若以觴停之處依次行令,不能答者罰。” 黃陵道:“陛下今夜有心讓我等暢飲。” “咱們陛下胸有成竹哩。”沈寧偏頭見皇帝興致勃勃,勾唇而笑。 “區區酒令能難得了朕?”東聿衡自負地挑了挑眉。 “陛下好生厲害。” 東聿衡舒坦地受了。 “朕先開始罷,”東聿衡停箸,大手支于龍頭扶手開令,“朕有一拆字酒令有客到舘驛,不知是舍人、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