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到了山腳,她以幕籬遮顏,與守墓人寒暄兩句,讓馬車的把式留在原處,自個兒緩緩地上了山。 這墓山并不高,沈寧雖只來過寥寥幾次,也將李子祺的下葬之處記住了,她輕輕地走向那人的歸屬之地,心緒開始翻騰。 快到地方時,她突地聽得一陣輕微的動靜。方才聽守墓人說了有幾位遠方友人今日也來探望李家故友,想必應是前頭隱隱的身影。她走近幾步,本是表情淡淡,卻在看清前頭一人側臉時驀地吃了一驚。 那張臉不正是豐寶嵐的小廝!那末那背對著她,背手注視墓碑的高大男子是豐寶嵐? 沈寧不可置信地盯了一會,在看清豐寶嵐相貌時著實吃驚不小,豐寶嵐怎會跟李家有交情?并且他站的那個地方,正像是在子祺的墓前。子祺認識豐寶嵐么?不,不可能。更奇怪的是,那對自金幫跟來的陰沉父子居然也在,兒子還拿著匕首蹲在墓邊。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沈寧擰緊了秀眉。 不一會兒,幾人交頭接耳幾句,點了點頭便往準備下山。沈寧左右環顧,見沒有躲藏之處,爽性扶了扶幕籬,身形一挺,泰然自若地走上前。 豐寶嵐一臉意興闌珊,迎面卻見一位修長纖細的女子著一襲素凈新裳裊娜而來,不由眼前一亮,色瞇瞇地側身讓人先行。 隔著幕籬沈寧都能感受到他放肆的視線,不由在心中暗罵狗改不了吃屎,表面卻是柔弱福了一福,依舊扮作良家婦女緩緩上山。 豐寶嵐瞇了瞇眼,這女子衣著不俗,為甚左右無奴婢家仆服侍?抬頭見她在一墓前站定,旋即甩去疑惑,管那么多做甚。不過這女子身形頗似小李子,只是那小李子恢復女裝,也定無這少婦風情…… 沈寧站在一不認識的李家祖宗墓前,遙見豐寶嵐身影消失在山下,才走到李子祺的墓前,取下了幕紗。 “子祺……”她輕撫著干凈的墓碑,輕輕說道,“對不起,這么久沒能來看你……” 樹葉沙沙,她站在墓前任由思緒紛飛,久久才發出一聲長嘆。 而后她搖了搖頭,看向地面雜沓的腳印,又蹲下來看了看刀刮的印記,喃喃道:“子祺,豐寶嵐究竟來找你做什么?你難道真是他的故友么?可是那兩個人又是來干什么的?”她突然升起一個古怪的念頭,他們不會是來盜墓的罷?這念頭一閃沈寧又覺著自己犯傻,豐寶嵐出身大富,李家不過商戶人家,即便他著實悶得發慌想盜墓玩,也不能盜李家的墓啊。 只是這事著實有蹊蹺,想必身后還有指使之人,不論如何,這事定是沖著李家和子祺來的,要不要暗中告知子軒一聲,讓他有所防范…… 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沈寧沒發現一人無聲靠近,當她有所警覺時,口鼻已驀地被人捂住,旋即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豐寶嵐與幾人行至山腳,他看一眼緊閉的守墓人茅屋,又看向不遠處等候的一駕單匹馬車,眉頭微微一皺。 突地一人自旁隱蔽處鉆出,喚了豐寶嵐一聲“爺”。 豐寶嵐看向來人,挑眉不悅,“爺不是讓你跟著小李子?” “回寶爺,屬下正是跟著他到了此處。”豐寶嵐的侍衛不敢提中途被沈寧甩開的事,心想幸好自己機靈還能追蹤過來。 “他也在這兒?”豐寶嵐一愣,莫非小李子是在跟蹤他? “是哩,那假扮李厚生的女子狡猾,在繡莊買了一套衣裳,扮了女裝從后門離開,而后又雇了一輛馬車,直奔此地而來。想必是從哪兒得知了爺的形蹤,跟了過來。” 豐寶嵐自知事情有些異樣,他身形一側,問道:“可是那輛馬車?”他的眼再次掃過那單匹馬車與在樹蔭下睡得正香的把式。 “正是。” “莫非小李子穿著月白繡花的襦裙,頭上還戴著幕籬?” “正是如此,寶爺您碰上他了么?” 原來是她……思及那纖細婀娜的背影,豐寶嵐眉頭緊蹙,若是追蹤自己而來,他為何要換作不便行動的女裝,還雇了一駕顯而易見的馬車?然而若非沖他而來,莫不是她與李家有甚淵源,此處相遇只是巧合? 豐寶嵐愈想愈奇怪,這李家雖是商賈之家,身份卻也頗為敏感,只因睿妃前夫正是李家子孫李子祺,他沉思一瞬道:“回去看看。”這小李子的身份目的著實愈發撲朔迷離,他已不想再與她虛以委蛇。 “是。” 留了那對陰沉父子,豐寶嵐一行人再次回到山上,左右卻找不到那月白身影,他們循著腳印再次來到李子祺的墓前,他低頭看向那腳印,究竟是因他們曾在李子祺的墓前站過才過來,還是她本就是來拜祭于他?更古怪的是,他們不曾發現沈寧離開的腳印。 豐寶嵐的眉頭越皺越緊。 一陣陰風吹來,一侍衛打了冷顫,“寶爺,這小李子……不會是個鬼罷?”怎地一個人就憑空消失了? 豐寶嵐一把打上了他的頭,“胡說八道什么玩意兒!” 那侍衛“哎喲”一聲,可憐兮兮地捂著腦袋。 另一侍衛道:“爺,屬下查了四周,都沒看見他的足跡。縱使他輕功再好,也不能一躍飛到樹上去。這倘若不是鬼,恐怕……” “恐怕什么?” 那侍衛蹲下來指了指一個陷于泥土的大腳印,“爺,您請看,這個腳印比咱們踩下的要深上一寸。” 豐寶嵐彎腰仔細看了看,再抬起頭是少有的嚴肅,“你是說,小李子被人劫持了?”這事兒可是愈發怪異了。 “屬下只是揣測,心中也有些許不明。” 豐寶嵐搓著下巴思忖許久,“找!把小李子給爺找出來!” “是!”侍衛領命,而后又猶豫地問了一句,“爺,那這邊的事兒……” “繼續,這事兒不干,爺都要掉腦袋!”豐寶嵐長臂一揮,一邊往回走一邊還嘟囔一句,“這破事兒!” ☆、第七十章 (修改) 小番外 沈寧萬萬沒有想到,劫持她的居然是克蒙人! 她虛軟地被人一左一右提進一個充滿著血腥與異香的大營中,渾身無力地被人推倒在地,被下了藥的她僅憑著意志用了十分力氣才勉強坐直了身子。 擄了她來的克蒙人與同伴低低說了兩句,再看了她一眼便一齊出去了,末了還對著守在帳外的士兵大聲說了兩句。 沈寧又饑又渴,舔了舔干躁的唇瓣打起精神集中精力,她依稀記得自己被人擄了大抵七八日,一開始試圖逃跑未果,便被克蒙人一路下了令人無力的藥,日夜疾馳繞過了景朝邊境到了這里……那末這里究竟是哪兒?他們為什么在此設了戰營?并且他們為什么會把她擄了來?他們究竟是知道她的身份,還是隨意抓了個景朝女子? 藥物讓沈寧頭痛欲裂思緒不清,她狠狠咬了自己的舌頭一口努力保持清明。 不多時,大帳簾被人猛地撩開,身著正統克蒙王室服飾的陰邪男子勾著滿意地笑大步而入。 沈寧一看來人,面無表情地緩緩呼了一口氣。 努兒瓴。 該死的真是好極了。 原克蒙二皇子,如今的克蒙大汗努兒瓴站在俘虜面前,陰森森地居高臨下盯著沈寧憔悴不堪的小臉,發出一聲令人毛骨聳然的笑聲,“小寡婦。” 沈寧不甘示弱地與他對視。 “本王知道你不會死,否則怎能得到本王的大禮?”努兒瓴挑起她的下巴,輕輕地說道。 他自然知道沈寧曾入了景宮做了妃子,也得到了她因病而逝的消息,但他并不相信,阿達告訴他這個女子沒有死。于是他派人潛伏入景,在李家祖墳易容做了守墓人,他知道了這個前夫是她的軟肋,如果她還活在世上,定會去拜祭于他。 果然,果然!努兒瓴笑弧擴大,隨即放肆地大笑出聲,阿達眷顧,令他達成所愿。 這狂妄的笑聲令她厭惡之極,沈寧咬著下唇撇開視線,卻在看到他身后跟著的侍從后驀地一僵。雖然他穿著克蒙衣物,可那張臉的確是……“曹榮!”她不敢置信地喚出了那人的名字。 那面色蒼白的侍從聽到久違的名字,竟渾身一顫向后縮了縮。 努兒瓴笑容止住,他挑眉看向身后的奴仆,又轉回來看看驚訝的女人,又勾起一個邪佞的笑,直起身子喚道:“賤奴,過來。” 那侍從聽得主人叫喚,又是一顫,卻也不敢違抗主人命令,慢慢地躬身走到努兒瓴的身旁低垂了頭。 “跪下。” 沈寧瞪著眼前無一絲反抗跪下的男人,果真是曹榮! “舔本王的腳。” 低垂的腦袋只頓了一頓,而后沒有一絲猶豫地俯下了身子,幾乎五體投地地舔向那沾著塵土的腳趾。 沈寧直直地盯著這一幕,雙手在兩側握緊。 努兒瓴哈哈大笑,一把踢開曹榮,鄙視地看著沈寧道:“你們景朝的賤奴,好好的戰士不當,偏偏喜歡當本王的狗!不過本王也得承認這只狗的忠心,當初要不是他救了本王,你我也不會今日相見!” 當初他也不知道云州還有這么一個人,直到他殺了景朝士兵將他救了出去,他才知道這賤奴是他曾巡視時玩膩的奴隸,本是讓人殺了他扔在亂墳崗中,不料因他心肺靠右大難不死。沒想到他回了云州過上尋常生活,還不忘曾做他胯下之奴的滋味。 曹榮被踢開一旁,立刻爬起來恢復了下跪的姿勢。 他果然是那個jian細!沈寧看向奴性的曹榮,這種人原來真的存在! 沈寧回過神來,冷笑一聲,“原來克蒙努兒瓴也不過如此,你抓我回來,想將云州大敗的過錯全推到我一個弱女子身上么?這么點下三濫的手段可是上不得臺面!” 努兒瓴一把扯著她的頭發拉向他,在她耳邊陰冷地道:“景朝寡婦,本王從來心胸狹窄,你也不必多費唇舌,只需好好想想未來等待你的是什么日子,”他又突地將她一把推開,“本王雖然不碰污穢的女人,不過若是也將你變成如這賤狗一般,也未嘗不可……” 沈寧明白自己一腳踏入了地獄,但她卻奇異地非常冷靜,她明白這時候只要露出一點害怕就會令努兒瓴痛快不已,于是她抬起臉,不露一絲畏懼地反瞪于他。 她從來就是這樣,敵人不足以打敗她的意志,惟有她愛的人才能輕易地傷害她。 此時帳外來報,“大汗,景軍派了使者過來,說要與大汗商議交換俘虜一事。” 交換俘虜與城池?難道他們已經開戰了么? 努兒瓴一聽極為不耐,“本王何時說過要與他們商議?” “這……”傳令兵跪在帳外有些不知所措。 “把他趕出去!” “是!” 努兒瓴下完命令,一個轉身將桌上酒樽里的美酒一飲而盡,而后隨意摔下酒杯,“去把那兩個俘虜帶來。” “是。”曹榮跪拜領命。 努兒瓴將曹榮與其他侍從一并揮退,坐上主位抽出自己的寶刀緩緩擦拭起來,銳利的刀鋒閃爍著冰冷的寒光,映著主人冷酷邪佞的面孔。 沈寧試圖站起來,她抓住一旁的欄柱暗中使勁,額上慢慢滲出汗水,她顫巍巍地站起了身子,靠在柱上不停地喘著氣。 “孫悟空……嗯?”努兒瓴挑眼座下身為魚rou還垂死掙扎的女人。 沈寧平息了呼吸,才勾唇冷笑,“莫非你真去找了?” 努兒瓴頓時目露兇光。 “枉我一世英明,居然大意落在你的手上,可悲,可嘆!”沈寧話語中帶著鄙夷。 “不過區區卑賤女子,還大言不慚一世英明?” “比起你們這些沒開化的野人,我當然算得上聰明絕頂,”沈寧以暗勁支撐著身子,依舊不羈道,“我不過隨便說了個名字,你就當了真,怕是浪費了許多人力罷?” “可惜……”努兒瓴聽得挑釁不為所動,以舌舔過刀鋒,嘗過些許血腥味,陰冷俯視而笑,“可惜只是個娼.婦!” 帳外一陣喧鬧,克蒙士兵推搡著兩個手腳都錮著沉重鐵鏈的景朝戰俘而入,曹榮跟在后頭無聲無息地走了進來。 沈寧見兩人衣著襤褸,身上還有不少鞭痕血跡,自知二人定是吃了不少苦頭,待她看睛那高個兒相貌,心中大震,這個人……是黃陵將軍之子黃逸!她再迅速看向黃逸有意無意護著的矮個兒,那張略顯稚嫩的臉如今臟污不堪,可神似那人的長相昭告了他的身份,東聿衡的孩子……皇長子東明奕! 黃逸即便雙手雙腳都戴著鐐銬,依舊如猛獸般渾身豎起防備的警惕打算伺機而動。東明奕強忍著身上從未有過的痛楚,努力抬頭挺直腰桿,他是父皇的長子,他絕不能辱沒了東氏皇族的尊嚴。 原來此處是景朝白州邊境境外。克蒙與景朝的交壤中間隔了一片內陸海,因此惟二的交壤處便是云州與白州。白州不比云州,向來有重兵把守,努兒瓴以毒牽制黃陵,大膽帶領五千精兵南下偷襲白州邊境駐軍,在這戰中擄獲了此行目的大意輕敵中了對方jian計的東明奕,連帶抓住保護于他的黃逸。 很快兩人也發現了帳篷里穿著一襲景服格格不入的女子,黃逸與東明奕同時大吃一驚。 “賤奴,把二位貴客安置到你的地方去。”努兒瓴的命令中透著陰邪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