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后妃召見臣子,不得超過一個時辰,左右須有奴婢林立。沈寧在正殿隔著一道屏風召見了覃和風,只心想自己竟也有這么作的命。 覃和風請過安,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 “覃相師,你找我,有什么事?”屏風后頭傳來不慍不火的聲音。 覃和風拱手而答:“回睿妃娘娘話,微臣聽聞娘娘曾見過家師,故來一問。” “你是指溫士伯道長?” “正是。” 沈寧不答反問,“你怎么知道我曾見過溫道長?” “這……”覃和風猶豫一會,“陛下曾告知微臣,故而得知。” 沈寧驚訝,東聿衡又是怎么知道她見過溫道長?即便派人去查也不能查出這陳年往事,忽而一張花顏映入腦海,她眼里閃過懊惱,定是小花無疑了。她苦笑一聲,這小花,怕是把她的底兒抖了個十成十,幸虧當時子祺讓小花也退了出去,不然…… “是了,兩年前我曾在云州李府見過尊師,尊師來府中借住,不想第二日竟在廂房平靜登仙。”沈寧頗帶遺憾地告知實情。 覃和風早已接受師父已登仙之事,卻是關心另一件事,“敢問娘娘,家師可曾為您觀相?” 沈寧沉默片刻,“嗯。” “敢問家師批命之語是甚?” 沈寧輕笑一聲,“你不也為我觀了相?” 覃和風尷尬,白臉閃過一絲紅暈,“微臣學藝不精……” “那便等你精了再來找我罷。”沈寧并不打算告訴他。 覃和風似是預料到這結果,他猶豫片刻,自袖中抽出一張紙來,雙手高舉于頭,“娘娘,此為微臣以娘娘生辰八字所批讖語,請娘娘過目。” 桃兒呈上,沈寧打開一看,凈是一些艱澀之詞,她隨意掃過,卻停在最后一句上。 命運多舛,恐幼年早夭。 眼中異光流閃,沈寧卻是輕笑,“這么看來,我的命很硬。” “娘娘,實不相瞞,您的命格天運與面相迥異,微臣著實想再為娘娘觀一回相,還請娘娘成全。” “放肆,娘娘尊容,豈是你想見就見?”秀如喝道。 覃和風跪了下來,“微臣只求一面,甘愿領罰,死而無憾!” 沈寧沉默片刻,“覃相師,我先問你一句,陛下可知這生辰批語?” “微臣不敢隱瞞。” 他可真能忍啊……沈寧搖搖頭,旋即看著屏風美人,對相師道:“你也不必再為我觀相,我將你師父說的話告訴你。”她停了一停,而后說道,“溫道長說,我本不該來這世間。”溫道長著實是位奇人,他說的不是她不該來這世間,而是說她并非這世間之人。她詫異一夜,本想天明詢問他是否有回去之法,卻不料他竟在廂房中平靜地仙逝。 此言一出,春禧宮宮仆皆詫。娘娘果真非凡間之人! 覃和風大驚,果然!果然!他料想的怕是沒錯,雖rou胎為沈家女,只那魂魄怕是不是那苦命的主。究竟她是游魂還是神仙妖精? “說老實話,我也不知溫道長這話是什么意思,覃相師,我希望你有朝一日能為我解惑。”沈寧如今也是死馬當活馬醫,哪里有希望就往哪里撒網。 夜里東聿衡沒有來春禧宮,沈寧知道他宿在了乾坤宮。想來是發生了大事,她隔日去昭華宮請安時,打聽了兩句。 不想竟是水災。宜州區內大雨連綿,上游決口,下游十余縣被大水淹沒。 沈寧自知這是十分嚴重的自然災害,心情沉重起來。 皇后道:“陛下正為此事心煩,你們小心一些,好生服侍。” 眾妃嬪也知事態嚴重,方才去乾坤宮請安,連個人都沒見著就被打發走了。 回宮的路上,沈寧對秀如耳語兩句,讓她叫人去注意上書房與御膳房的動靜。 秀如領命先行,沈寧抬頭,卻見花弄影目光凄凄地立在前頭不遠處。 她目不斜視地自她面前走過,不想花弄影驀地在她身后跪了下來,哀哀地叫了一聲夫人。她選擇了原來的稱呼,希望沈寧能記起往日的情分。 沈寧停下腳步,轉過頭平平淡淡地看向跪著的美人兒。人長得美著實是有好處的,不僅男子喜歡,女子也容易心生不忍。可沈寧現下的心情只是無奈。 花弄影是大花的孿生meimei,雖然內向但也乖巧,她本有意磨練她走出jiejie的保護,獨自站在陽光中,可她自愿縮在小小閨房足不出戶,無奈之于也只有看在大花的面上照顧于她。當初花弄影自作主張在東聿衡面前說大花已死時,她對她有所不滿,可也以為這是她的軟弱所致,好歹她也有覺悟犧牲自己換取花家清白。可自她進了宮后,事情一件件一樁樁地擺在眼前,她才不得不看清楚了花弄影的為人,原來她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花家,而是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她不甘為舍棄小姐享受,才心甘情愿獻身給“六王爺”,當她進了宮做了娘娘,又一心想著奪得皇帝的寵愛,把所有都拋之腦后,一再地利用于她…… 沈寧從來愛恨分明,她對朋友掏心掏肺,最討厭被信任的人背叛。花弄影為了留住皇帝居然把她也貢獻出去的那一刻,她在心里就已經與她恩斷義絕。 白眼狼是養不熟的。 “夫人這是怎么了?以往夫人疼我,現下怎么理也不理?meimei若是哪里做錯了,夫人只管打罵便是,何苦拿了鈍刀兒一刀刀地割我的心?”花弄影跪在那兒捏著帕子泫然若泣。 眸子冷了一分,沈寧心想她選了個好地兒,這么一跪一哭,無所事事的女人們該怎么編排她們的故事?她自己都有一個好版本了,寡婦利用姐妹情深勾引皇帝,得勢后將meimei一腳踹開。 她搖一搖頭,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你以后好自為知罷。”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花弄影不想一向待她極好的夫人竟然這般不留情面,難道真如嬤嬤所說,夫人自打一開始就算計于她,只為引得陛下注意?她面色一白,癱跪在地。 東聿衡依舊宿乾坤宮,隔日沈寧聽打探的太監回報,說是昨夜似又有急報,陛下在上書房與大臣商議要事,竟到三更才回宮休息。五更天一亮,又起身上朝續議國事。御膳房已一整日未聽得陛下傳膳了。 “今早也沒吃么?” “陛下不曾傳膳。”太監頓了一頓,又道,“昨個兒夜里,有兩三宮的娘娘派人送去了參湯等物,都被萬福大公公攔在殿外。” “現下陛下在哪兒?” “陛下與大人們在御書房里頭。” 待那太監退下,秦嬤嬤道:“娘娘,是否老奴也吩咐膳房熬一份參湯送去?”御膳房專做帝王膳食,后宮每一宮都有自己的小膳房。 沈寧微微皺眉。 秦嬤嬤見狀,再接再厲道:“陛下喝與不喝,也是您的一番心意。” 沈寧這才開口,“送去了就得讓他吃了。”他耗了大量精力,又廢寢忘食,身子即便強壯也是不好。 沈寧以前哪里有這般細心,可一想他日夜cao勞心細細地疼。 秦嬤嬤道:“娘娘的關心,陛下知道了定是極高興的。可陛下向來說一不二,吃是不吃端看他意愿。”她暗示她的想法天真。 沈寧無奈,這不就是一個沒人管得住的任性大小孩么?可是這個大小孩掌握所有人生殺大權,身邊的人也不敢往他虎口上捻須。 她想了一想,下了命令。 須臾春禧宮太監捧著一個大食盒出現在上書房門口。 片刻后,萬福領著那太監入內,在外書房躬身對里頭道:“啟稟陛下,春禧宮娘娘為陛下送來膳食。” 東聿衡本心情煩憂,聽他因小事叨擾,正要喝退,聽得是春禧宮的,抑了一分脾氣,道:“朕不吃,回去與娘娘說,睿妃有心了。” 那太監竟不領命,反而在外頭朗聲道:“陛下,睿妃娘娘說,人是鐵,飯是鋼,陛下心憂災民,更應保重龍體指揮救災。” 人是鐵飯是鋼?這是什么古怪言論?在里頭的幾位朝臣相視一眼。 東聿衡卻是眉角一跳,這聲音雖然似是粗了一些……難怪萬福將其放了進來。她好大的膽子! 后又聽得外頭說道:“睿妃娘娘還說陛下縱使身強力壯,大人們怕也餓了。”就不信皇帝不吃他們敢吃。 這話說到了眾臣心坎里。賑災一事事關重大牽扯頗多,不僅上書房里的朝臣,還有在外殿等候覲見的臣子,中書省擬旨官員個個饑腸轆轆,暗中叫苦不迭。 東聿衡一經提醒,抬眼看了看面前垂手以待的大臣,點點頭,“是了,萬福,賜膳義正殿,讓大人們都去用膳。”隨即又交待面前臣子,“快去快回。” 萬福領命,而后道:“陛下可要傳御膳?” “春禧宮不是送吃的來了么?進來罷。”皇帝語調淡淡聽不清喜怒。 萬福一喜,圣上肯進食便是好的。 那太監低著頭與幾位大人擦肩而過,走近內書房,抬起頭卻是一張笑吟吟的小臉,“奴才給陛下請安。” 東聿衡瞪著眼前太監打扮的沈寧,“胡鬧!” “是是,回頭我領罰。”沈寧將食盒放在一旁的空幾案上,自里頭拿出一個四方琉璃大碗,里頭乘著煮好的面條,隨即拿出一個湯盅,將里頭的雞湯倒進碗里,又拿出配菜小碗,一骨腦地倒了進去,麻利地拌了幾拌,她雙手端給走過來的皇帝,“陛下將就著快吃罷。” 皇帝何嘗吃過這么簡陋的湯面,他稀奇地一挑眉,“你就巴巴地拿這個來給朕吃?” 沈寧道:“陛下現下也沒心思品嘗美食,還是填飽了肚子,商議國事要緊。”這湯面兩三下就吃完了,多省事。 提及宜州水災,東聿衡心思又重了,他接過碗,默默地上榻吃起來。 沈寧見他眉頭緊鎖,柔聲道:“你且放寬心,事兒既然發生了,再煩惱也于事無補,如今最重要的是好好地解決這個難題。” 東聿衡吃了兩口,停了筷子,“朕……”他開了口,卻沒有繼續講下去,搖了搖頭,重新吃面。 很快地把面吃完,沈寧又讓他把湯給喝了,東聿衡許是餓了,依她所言連湯也喝了個精光,這怕是廣德帝吃得最干凈的一頓飯了。 沈寧收拾好食盒,皇帝擺擺手趕她走,沈寧為他擦了嘴,踮腳在他頰邊輕柔印上一吻,“別擔心,一切都會好的。”說完她便提著食盒出去了。 東聿衡凝視那纖細的背影,摸摸被吻到的地方,眼底流露溫柔來。 ☆、第六十三章 過了幾日,東聿衡駕幸春禧宮,帝妃如小別新婚,床笫間情潮翻涌,帝王寵幸如狂風暴雨,睿妃玉體起伏,被翻紅浪,一室春光。 云雨即歇,兩人身上汗淋淋的卻都不愿挪動,沈寧趴在東聿衡的胸膛,聽著他沉穩的心跳,情不自禁地在他心口深深親了一下。 因她的小舉動而勾了勾唇,東聿衡突地將她摟上來,埋首在她胸前也深深一吻,惹來她銀鈴般的笑聲。 過后,東聿衡摟著她嫩白的身子,道:“這陣子可真讓朕搓火兒,衛英杰不在,一發生事兒各部像是沒有主意似的,什么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朕定奪。”罷黜衛相后,皇帝加強中央集權取消丞相一職,設五部尚書受其直接管轄。 東聿衡時不時會說一些朝中之事,但沈寧從來只是聽聽,不多說一句。這回她說道:“一個人還是太累了,我心疼。” 皇帝因這簡單一句勾了勾唇,摩挲著她的背親了親她,隨后摟著她躺下,“睡罷。” 沈寧摸了摸他的臉,在他懷里找到舒適的位置,沉沉睡去。 隔日,沈寧難得自發起床幫他更衣上朝,皇帝凝視著她有絲笑意,但思及一事眼神變了一變,他清清嗓子,道:“上回你假扮太監擅闖御書房朕還不曾處置,你可知罪?” “陛下要如何處置于我?”沈寧聞言,抬頭直視于他。 皇帝看著她,“今日請了安,你領著奴才都跪正殿罷,你不到半個時辰不許起身,奴才們不滿兩個時辰不許起來。”若是其他嬪妃敢那般放肆,他就遠不止罰跪這么簡單了。并且他原意是想罰她跪一個時辰,可話到嘴邊,居然變成了半個時辰。 沈寧覺得渾身涼了一圈,表情未變,眼神卻有一絲詫異的迷茫。 東聿衡見狀,皺著眉道:“朕已是隆恩浩蕩,再嚷嚷可就打屁股了。” 沈寧似是消化了一下,旋即緩緩露出一個笑,“我是自作自受,當然認罰。” 皇帝心頭滋味莫名,總覺著有什么無形的東西將他的心扯了一下。 “只是其他人并沒錯,他們都勸我,是我執意要去的,就只罰了我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