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東聿衡撤手擋住,舌尖頓時吃痛。他不可置信地退開身,口里嘗出一些血腥味來,“你敢咬朕!”這女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么! 沈寧用力掙開他的禁錮,冷笑道:“陛下都敢欺侮親封的貞節寡婦了,我還有什么不敢!”既然已經捅破了那層窗戶紙,是死是活就聽天由命罷。 許久不見這生氣十足的嬌美小臉與那瑩瑩濕潤的粉紅唇瓣,東聿衡眼前一黯,勾唇一笑,“怎地,今日省人事了?” 這分明是在嘲諷那日她假裝無知,沈寧氣惱地不愿理會。 東聿衡壓抑許久,今日終又嘗到了她的滋味,發痛的舌頭動了動,血腥中似是還有蜜般滋味。身子發熱,只想嘗到她更多滋味。他驀地拉過她將她抱了個滿懷,扳過她的臉,在她抗拒的眼神中伸手揉向她的唇瓣,沈寧抬手,卻被他反手握住,用力一拉,就想再次封住她的唇。 沈寧偏頭躲進他的頸項,馬車顛簸一瞬,二人相貼更為緊密,她掙也不是,不掙也不是,急急說道:“陛下身為一國之君,當為萬民統帥,怎可強侮人.妻!” 東聿衡置若罔聞,順水推舟地埋首親吻她的臉,她藏得越深,他親得越深。 “陛下此舉實為天下不齒,還請陛下三思!”沈寧躲不開皇帝的糾纏,閉著眼大叫道。 東聿衡停了下來,抬頭注視著懷中抵觸的人兒,緩緩說道:“你進宮罷。”環抱著她的鐵臂緊了一分。 沈寧大驚失色。“不!” 皇帝并不理會,心想管她什么貞節寡婦,這天下都是他的,這女人也合該是他的。如此想來,他竟抱著她,終是滿意地自胸腔震出笑聲。輕撫她凌亂的發絲,他笑道:“你現在親也被朕親了,便已朕的人了,再別任性,乖乖地等著朕迎你入宮罷。” 秀眉深深地皺在一塊,在聽到他的話后更是緊鎖,她冷冷道:“臣妻認為,姿色不過一副臭皮囊,惟心之所向,才是歸宿。”言下之意是你即便把我強.暴了,我也不是你的人。 鐵臂驀地一緊,沈寧不羈地抬頭對上他陰晦的黑眸。 “你這嘴兒就只會惹朕生氣?”原本從這柔唇吐出的盡是令他歡喜之詞,現下竟只愿使壞。 “忠言逆耳,我不過實話實說,我心悅亡夫,陛下能得到的不過是身軀一具,既是如此陛下又何苦大費周章,壓根就不必進宮,陛下若強要我現在就可獻身,直到陛下膩了乏了,再放我歸家可好?” 東聿衡萬萬沒想到她大膽如斯,他下顎緊繃,沉著聲抑著怒火,“你這蕩、婦!”這般無恥的話居然也能說得出口? 沈寧冷笑一聲,“妾身倒是想做貞婦來著。” 皇帝被她這一句堵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半晌他才憋著氣道:“不必再多費口舌,朕心意已決,你老老實實地做好準備入宮侍駕。” “除、非、我、死!”沈寧直視他,一字一句地道。 “那便讓李家上下為你陪葬如何?”皇帝瞇了眼,輕緩說道。 “你……!”沈寧瞪圓了雙眼。 皇帝瞪她低罵一句,“不識好歹!” 將沈寧送回李府并變相地軟禁了她后,東聿衡立刻回了宮。一進皇城,他就令人召見親內務府總管大臣關有為,待他到了御書房之時,關有為已經候在外頭了。 關有為是天子近臣,極懂揣摩圣意,東聿衡交待下去的事兒他都辦得利利索索,讓帝王極為舒坦,他也因此長盛不衰。東聿衡還將關有為的兒子選為meimei樂平公主的駙馬,寒士出身的關家一躍成了皇親國戚,榮耀滿門。 待關有為請了安,東聿衡喝了口熱奶.子,也不拐彎抹角,“關愛卿,朕看中了一名寡婦。” 關有為心中一驚,暗中祈禱,面上涎著笑道:“陛下看中一名女子,那就是那女子的鴻福!陛下只管告訴奴才是哪家的婦人,只除了陛下親封的雁夫人,其余婦人奴才都能為陛下漂漂亮亮地迎進宮來。” 皇帝看上寡婦,雖有違人倫也可大可小,把那寡婦安排個清白人家不聲不響地迎進宮來作個選侍美人,也不過小事一樁,只需瞞過那些個老道學即可。 東聿衡黑眸一瞇,“為何只有雁夫人不可?” 果真被他猜中了!關有為暗自叫苦,還裝作不知地道:“陛下這是在考奴才哪?那末陛下容稟,”他清清嗓子,腦子里迅速思索著說辭,“這雁夫人是您親筆賜封了貞節牌坊的寡婦,”他首先咬重“親筆”二字,“那牌坊都已刻好只等雁夫人拜領,此事天下皆知,奴才這些時日還不時聽聞景朝各地傳來寡婦以雁夫人為榜樣不愿改嫁的事兒。陛下英明之舉,婦德發揚,亦正了陰陽綱紀。”他吞了吞口水,不遺余力地繼續說道,“且其已聞名天下,若是瞞天過海,也怕是沒有不透風的墻,后宮娘娘、朝中大臣暫且不論,就是那李府上下,若是有一個不怕死的到處宣揚陛下納了雁夫人……那陛下的一番苦心,可就白費了……不僅天下百姓不解圣意,朝中各位大人怕也……”說到后頭,關有為愈發吞吞吐吐。 越聽東聿衡臉色越沉,關有為吶吶說罷,他一張臉已黑得嚇人了。 關有為抬眼偷瞄,自知應當住嘴,但一思及關系重大,硬著頭皮還想勸解兩句,只是才再次開口,就被東聿衡不悅喝住,“夠了。” 關有為連忙下跪請罪。 東聿衡緊握龍首扶椅,一塊小小的石坊,竟讓他這個天子無可奈何?豈有此理! “朕要的,就是這雁夫人。三日之內,想出法子來!” 關有為苦不堪言。 ****************************** 翌日皇城狀似風平浪靜,新春將至,北面又連降大雪,朝中皇帝與眾大臣商議,應允黃陵所稟停戰守城,靜待來年開春。下了朝,御鑾往后宮御書房行去,萬福隨行在側,見一道小門前一名大太監翹首而待,招手將他喚至面前,聽得他耳語兩句,點了點頭。 揮退了那太監,萬福上前隔著明黃幕簾對東聿衡稟道:“陛下。” “……嗯?” “雁夫人求見花婕妤娘娘,還請陛下示下。” 鑾駕里的東聿衡正閉目養神,聞言半開俊目,眼里幽光一閃,“不準。”她腦子里古里八怪的想法忒多,在入宮前還是讓她老老實實地呆在府里省心。 剛進御書房,龍座還沒坐上,外頭便傳來太監稟告,“啟稟圣上,莊妃娘娘說有急事求見。” 莊妃?皇帝微一納悶,自她懷了身子,連宮門都不愿踏出一步,怎地今日冰天雪地地來了御書房?“宣。” 不多時,大腹便便的莊妃著厚重宮裝,左右由婢子攙扶而入,一踏進高檻,連請安也顧不上了,開口就質問道:“陛下,你是不是要召那李寡婦入宮?” 東聿衡眼神一凜,不悅地道:“莊妃,你的規矩哪去了?” 莊妃滿腔的怒意被皇帝表哥這一句斥責打了回浪,她噘了噘嘴,由著宮婢扶了跪下請安。 “起來罷,”皇帝余怒未消,“左右笞十鞭。”主子們受了罰,遭罪的都是身邊奴才。 莊妃沒心思理會這等小事,她起了身才站穩,又急急地問了一遍,“表哥,你說,你是不是想要那李寡婦?” “你從哪里聽來的?”東聿衡坐了下來,淡淡質問。 “這宮里頭都傳著呢,你且先告訴我,是不是真的?” “放肆!朕的事兒還輪得到你來管?”東聿衡心想自己是否平日太過縱容她,竟讓她這般沒了規矩。 莊妃忘了自己懷著身子,氣得一跺腳,“你要哪個美人都成,就她不成!” 東聿衡擺擺手,“把莊妃送回宮。” “表哥!”莊妃不依地叫道,“那寡婦是克死了丈夫的,一身的晦氣,你怎么能把她接進宮來禍害大伙兒?臣妾這皇兒已被她害了兩次了,難不成你非得要這可憐的皇兒夭折腹中才滿意么?” “滿口胡言,還不把莊妃送出去?”皇帝只一想著這事兒竟已泄露了出去就滿心不悅,也沒心思聽她胡攪蠻纏。 宮婢們連連稱“是”,稍稍用力地“請”莊妃離開,卻不意聽得莊妃捂著肚子一聲大叫,“哎喲!好疼!”立刻嚇得奴才們不敢亂動。 莊妃不耐疼痛,帶著哭腔道:“陛下,您看,現在是提也提不得了,那寡婦就是個妖婦,要不得啊!” 皇帝被氣得笑了,她分明是剛才一腳動了胎氣,居然還怪上了他人?怕是前兩次也是如此,再聽得妖姑一句,立馬信了個十成十。他突然對她的愚昧頗為嫌惡,聲音厲了一分,“你既懷著身子就好生養著,朕的血脈若是有所差池,定拿你是問!”說罷叫了兩個太監進來,不由分說把人架出去了。 莊妃剛走,皇帝便厲聲道:“把關有為叫來!” 東聿衡以為事兒是關有為走漏了風聲,這著實大大冤枉了他。見皇帝如此勢在必得,借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隨便亂說,還給自己找不自在。他聞言驚了半條魂,不停地磕著頭大呼冤枉,這才讓皇帝不耐煩地抬了抬手,“行了行了,先不提這事,入宮之事你可有法子了?” 事到如今,也容不得關有為說不了,他起身再次一躬,偷偷挑眼看了圣上一眼,才小心翼翼地說道:“奴才有一計,不知可行不可行……” “說來。” “是,”關有為輕輕舔了舔嘴,將想法講來,“奴才以為,先除了李府上下,既讓雁夫人沒了念想,又能堵住了李府之口,隨后將雁夫人安排進涂州行宮為妃,陛下每年避暑之時臨幸……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東聿衡勾了勾唇,關有為稍一放松,誰知旋即聽得天子道: “你想了兩日,就想了這么個好主意?” ☆、第四十八章 關有為立刻撲通下跪,“奴才該死。” “還有半日,關愛卿,你給朕仔細地、慢慢地想好嘍。”東聿衡陰陰地道。雖然他現在一肚子火,但并不發泄。皇帝其實很少大發雷霆,即便有時氣極面上也是笑的。然而他每回怒不可遏時,定是血流成河。身為帝王,他自小就能克制自己的脾氣,生殺大權在他的一念之間,不然如那畫師一般,宮中冤魂不知多添幾許。 那畫師之死……著實是個意外。回想當時之景,他腦里僅剩了一個念頭,殺了他,把他碎尸萬段。 皇帝搖搖頭,卻也只是搖搖頭就過了。 關有為跪安后,東聿衡招來萬福,讓他去查是誰走漏風聲。李府的人都是萬福親自挑選的,甚至連沈家想插人進去打探都不能夠,那末這事兒究竟出在哪?雖說此事重要,但東聿衡現下更頭疼另一件事,怕是王太妃眼下也知道了這事。 皇帝以孝治天下,生母敬敏皇太后薨,王太妃又自幼將他視為親子,因此如今皇帝將其尊為淑貴太妃,對其很是孝順。想來若是太妃知道此事定將阻攔,雖不能左右皇帝決定,但也得費一番功夫安撫。 誰知那莊妃就怕皇帝不肯聽她的,來御書房見駕之前就已去給老太妃請了安,說了此事。王太妃聞言,一想那寡婦不就是親兒企圖暗殺未果,反而被打了二十板子的人?她那時心疼得突突的,也只得笑臉尊重皇帝的意思。如今她竟又好手段要進宮來?太妃頓時大怒,只覺于公于私都必要制止。于是先招了皇后來半軟半硬地將她說了一通,皇后聽得一頭霧水,最后才了解了實情。她著實震驚不小,且不論陛下欲納后宮之事與她只字未提,欲納之人竟還是他賜了牌坊的寡婦?這如何使得! 事關重大,她立刻扶了王太妃求見圣駕,皇帝與平常無異地接見她們,可無論太妃如何軟硬兼施,自己如何苦口婆心,皇帝卻始終只有一句話:“朕自有分寸。” 最終朝中大臣求見,三人不歡而散,最終也沒能從皇帝嘴里聽得一句準話,皇后很是憂慮。 第二日上朝,東聿衡毫不意外地被言官諫言,還收到了大臣聯名上疏請諫的折子,關有為昨日下午摘了官帽跪于殿前……種種種種,無一不讓皇帝火冒三丈。沒有一個見得他高興! 他將手中奏折狠狠扔了出去,萬福默默地將其執起,雙手奉著跪了下來,“陛下。” “你也要勸朕?”東聿衡口氣不善。 “請陛下三思。”萬福只忠于東聿衡,以他的心愿為第一己任,可他隱隱覺察到了沈寧之于東聿衡的影響,直覺此人不能進宮,“雁夫人就是那天上的雁兒,無拘無束慣了,可她那性子若是進了宮來,怕是……”他說的也是實話,沈寧還沒有進宮,就已遭到了萬般抵觸,若強行為妃,有朝一日恩寵不再,身份卑微的她何以在后宮立足? 東聿衡握緊了拳頭。 沈寧被軟禁了幾日,好吃好喝地供著,她雖煩悶卻也不敢輕舉枉動。這幾日她的腦中一會是何生冤死的情狀,一會是李子祺含笑的表情,轉眼又是東聿衡勢在必得的模樣。她咬了咬牙心焦如焚,那么活生生的一個人竟然就被他輕飄飄的一句話,不問青紅皂白地殺了。他從來不是個仁慈的,在喀城屠了一城都面不改色,區區一條人命又算什么!她的心越來越沉,也開始害怕,怕往后不知不覺又牽連了李家……他難不成真想自打嘴巴讓她進宮?不,成不了的,他并非荒yin無道的暴君,他想成就這江山基業,就定不愿在史策上留下污點。江山美人,孰輕孰重他豈能分不清,更何況自己連美人也算不上,只是他一時的新鮮罷了。惟今之計,只希望子軒再將她的名聲散播得大一些,再大一些,大到皇帝也不妄動她這貞節寡婦。 東聿衡自那日后便再沒來過,也不曾召她進宮,怕是東窗事發遭了阻攔也說不準。其實這事兒對她也不是件好事,他們拿皇帝沒辦法,不代表拿她沒辦法。萬一哪天送來一根白綾或是一杯毒酒,她究竟是死是不死?她還納悶宮里怎么這么久還沒動作哩。 沈寧猜對了一半,宮里是想有動作來著,但他們畢竟忌憚東聿衡。皇帝可不是溫和得沒脾氣任由他們拿捏的,即便他們一致認為這事兒不對,也得順著他的毛來。現下循規蹈矩地諫著,皇帝又不曾表態,他們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會自作主張。若是皇帝突地想明白了,這頭卻把沈寧弄死了,天子的怒氣誰來承擔? 這帝王身邊伴駕的,都精著哩。 過了幾日,皇帝裝著一肚子火氣回到乾坤殿。瀲艷見皇帝臉色不善,忙讓奴婢們端茶倒水,自己上前為皇帝脫了紅狐大麾,笑臉相向,“主子,外頭可冷?可要奴婢幫您搓搓手?” “朕氣都被他們氣熱了,哪里會冷!”東聿衡也不理會為他摘帽除衣的奴婢,大跨步走入東暖殿安泰堂。 “陛下且消消氣,可是發生了什么事兒?”瀲艷將褪下的大麾遞給一旁的宮女,追上前去問道。 “石同實那個老家伙,退仕了也不安生,什么不管,管起朕的家事來了!”東聿衡坐上暖炕,兩個宮婢忙上前來跪下為他褪靴。 好個老東西,仗著自己是先帝老臣恁地放肆,居然還學起死諫來了!只可惜奴才手疾眼快,不能讓他一頭撞死。他倒是想成全了自己的好名聲,卻是把主上置于昏庸無道的境地,果真是忠君為國的好奴才! 瀲艷為他奉上一杯熱奶.子,說道:“正是哩,怕是老大人一時糊涂,陛下且莫與他一般計較。”瀲艷早已聽說石同實老大人跪在午門進諫,圣上去時更是以死明志。她心底里贊同這做法,可在主子面前,安撫怒氣才是首要。只是這么一來,她也有些不待見沈寧。想著圣上為了這個女子三番兩次地鬧心,怕真是禍精,萬萬不可入了宮來。 東聿衡沒心思喝東西,心里煩悶,擺擺手讓宮仆們全都退下。 “奴婢陪主子說會話罷?”瀲艷不愿皇帝憋著氣,小心翼翼地道。 “下去。” 待人都退下,皇帝坐在那兒擰著眉想著沈寧。那婦人臉蛋兒不頂美,身子不頂媚,性子更非溫良恭淑,他怎地就非得要她進宮不可?他自個兒一時竟也想不明白,坐在那兒生悶氣。 大抵過了一盞茶,瀲艷領著兩個婢子進來稟道:“陛下,敬親王求見。” “快宣。”東聿衡頓時下炕,兩個婢子快步上前為其著靴。 敬親王便是當年攝政王東瑞祥,皇帝親政攝政王還權,皇帝賜一“敬”字,召告天下其為國之忠敬誠直。他前些日子自然也聽說了皇帝欲納寡婦入宮之事,對眾大臣請見卻是一率閉門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