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東旌辰注視她沉默片刻,忽地哈哈大笑起來,“李夫人至忠至義,實乃婦人之楷模,本王甚是歡喜,這賞本王求定了!”她這話語一出,真真為他解了眾多麻煩。即便有大功在身,她終究只是一名婦道人家,如何賞賜都將引來許多后患,可惟有這一賞,不僅毫無后顧之憂,節婦烈女反可引天下女子以習,何樂而不為? 沈寧道:“民婦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小婦人,萬不敢當楷模二字,民婦厚顏求賞,倘若天下人皆知,民婦可真臊得很了,望王爺與陛下晉言,民婦求事不出云州,還望陛下成全!”她可不想因一己之私禍害了眾多女子。 東旌辰輕笑,不置可否,“本王向陛下稟明就是了。” 待沈寧離去,東旌辰站起來,眼中還帶著笑意,“此女甚得吾心。”如若是個男子,當個近臣也未嘗不可。 黃陵一笑,主子身份矜貴,自是身邊無人像李夫人般放肆,應是覺著新鮮罷了。“主子,屬下已收到密信,密什城亂了。” 東旌辰自負地放聲大笑。密什城乃克蒙都城,克蒙大汗年事已高,此次出征指派了努兒瓴為統帥,三王子羽多為副帥,大子達瓦留守都城,以恐不測。當知曉進云州的是努兒瓴時,他便知曉千載難逢的時機到了。努兒瓴雖為排位第二的庶子,卻是戰功卓越的實權派。這幾年因他的鐵血手段,朝中已有許多大臣無可奈何地服從于他,這令野心勃勃的達瓦與現今大妃之子羽多倍受威脅,無奈他羽翼已豐,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此次戰事一了,他便坐穩了大汗實權。他是算準了克蒙大汗定派二子三子互相牽制,才下令云州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拖住努兒瓴,即使犧牲一城,他也要抓住令克蒙快速內部瓦解的時機,雖知此事成功的可能極小,然而不賭卻定然失敗!老天佑他大景,果然羽多見戰事失控,便故意拖延援軍不發,想借刀殺人除掉努兒瓴。而后一接到努兒瓴被殺的消息,也不管真假,立馬率軍掉頭,拿著軍符直奔都城。這廂密什城達瓦接到飛鴿傳書,轉身進了皇宮逼迫大汗退位,一夜殺光留在密什的五名幼弟,關了城門坐等羽多一戰,以剿滅“叛逆”直登大汗之位。 “西迄與吳國如何?” 西迄與吳國都是克蒙與景朝周邊小國,但早已不滿克蒙專制已久。廣德帝在率黃陵與東旌辰出使云州之前,就已暗中派探子與說客與其達成盟約,二國只等時機行事。 “回主子,據探子回報,西迄已派人在邊境擊鼓宣戰,吳國國主本有猶豫之心,然聽聞我軍云州之捷,努兒瓴被斬之事,也迅速調兵遣將,叫囂克蒙。” “哈哈哈,天助我也!”東旌辰放聲大笑,如今克蒙內憂外患,不出時日,便是他囊中之物。 “天佑我朝,主子洪福齊天。”萬福笑道。 東旌辰笑容未止,又問道:“努兒瓴還未找到么?” “屬下無能,據手下回報,他們追逐至西郊白云山失去蹤影,想來二人是躲于山中或是向南逃竄。”白云山北面是懸崖絕壁,他二人是無論如何也飛不過天險,黃陵已派重兵把守山腳,并請得韓震坐鎮克敵,除非他們往南而逃,否則終有一戰,命喪云州。“韓少俠與陵說過,跟在努兒瓴身邊的魔道散童子已身負重傷,努兒瓴身中一箭,皆行動不便,定逃不出我軍天網。” “克蒙二子,也不過爾爾。”東旌辰冷冷一笑,他如今已對這喪家犬失了興趣,“韓少俠武勇雙全,在江湖頗有俠名,此番救云州于危難,實不負英雄之名,子陵去探探他是否有入仕之心,如若有心,便又是我大景一員猛將。” “是。”黃陵領命。其實東旌辰不提,他也打算向韓震問及此事,小兵易得,良將難求啊。 “對了,是誰射中了努兒瓴?” “屬下問了,是李夫人手筆。”黃陵笑道,“李夫人好身手,雖不能百步穿楊,卻也幾乎箭無虛發。”想來在城樓激戰,那一枝沖他而來的毒箭也是被她兩箭化解,分明救了他性命,卻只口不提,全不向他這大將軍邀功。 “哈哈哈,很好!很好!”東旌辰大笑,“萬福,看看有什么寶貝賜了她!” “這……主子恕罪,來時匆忙,奴才未能思慮周全。”萬福彎腰告罪。 這著實難為他了,他們分明是為戰事而來,又怎會帶了奇珍異寶? 東旌辰挑了挑眉,“……將那套羊脂凝花酒壺賞給她罷。” 萬福眼里閃過詫異,那可是主子近來把玩的寶貝兒,但他也不多言,躬身應是。 價值連.城的賞賜晚膳時分便到了,衙役將寶盒打開,那白潤潤亮澄澄的酒壺酒杯兒幾乎閃花了眾人的眼,再不識貨的都知道這酒壺酒杯都是頂頂的美玉! “這是……”老夫人也見過寶貝,只從未見到這般瑩潤的白玉。 沈寧沒去琢磨六王爺賞這珍寶的意思,也懶得去琢磨,他倆看問題的高度差太遠,越琢磨越累。 她高高興興地收了賞賜,當場就叫來一壺好酒,一面讓丫鬟注酒一面摩挲著溫潤的壺面,常言道溫文如玉,這手底下柔和細膩的舒適感覺讓人心曠神怡。 “哇——”突地一陣驚嘆之聲,沈寧抬頭,見眾人都目瞪口呆地盯著手中玉壺,她偏眼望去,也不由驚嘆出聲,那通透白潤的壺面竟浮現出若隱若現的花兒樣來,果真不負凝花之名! 美不勝收。沈寧心下歡喜,她居然也得了個寶貝。這一高興,總算對那心思深沉的演技派六王爺生出一絲好感來。 好歹是個大方的人。 正值此時,土匪大虎正領了兩三個兄弟有事求見沈寧。沈寧讓人收了寶貝,請他們正廳相見。 大虎一來,便開門見山地道:“李夫人,您也知道,咱們兄弟是迫不得已當了響馬,當年若不是您與韓大俠手下留情,咱們就早已成了刀下鬼,只是這么下去也不是辦法,您看您向黃將軍求個情,讓兄弟們也在他麾下當個小兵如何?” “你們如今立了功,求朝廷赦了罪當個良民也可以,何苦還要去當兵?” “爺們都是血性漢子,哪個不想建功立業成就一番,當個農民商戶,那一輩子都是農民商戶!”大虎音量拔高,“你們說,是不是!” “是!”幾個土匪兄弟中氣十足地響應。 沈寧覺得自己畢竟還是個女人,不能面對滿山遍野的尸體面不改色,不能為殺害了活生生的人而無動于衷。當年她報考軍校的滿腔熱血如今已不復存在,她只希望天下太平,無論何時都無人受戰爭之苦。 正要開口,一個從外邊回來的家仆跑了進來打斷了她的話,“夫人,南城門開了,好多、好多軍爺!” 沈寧不解何意,與大虎一行人跑到大門口打開門一看,果真是好多、好多軍爺! 通往北城門的主干道上,一支龐大而紀律嚴明的部隊沉默地迅速穿行。通明的火光映著行軍中整齊化一的士兵面孔,一股肅殺之氣撲面而來。為首的是一支銀鎧的狼虎.騎兵,他們手持青云戰旗與鑲“黃”旌旗,腿跨強健戰馬自青石路板呼嘯而過,緊跟其后的是小跑前行的弓兵部隊與步兵部隊,士卒統一銅制甲胄,五人一行,迅速并有條不紊地穿過街道,居然不曾聽得大軍一絲紊亂之聲。深夜行軍,士兵卻無一顯露疲憊之色,皆是目光炯炯,蓄力待發。 云州百姓站在自家門口敬畏著看著這支肅穆的軍隊源源不斷通行,不由自主地屏氣凝神,只覺莫名心驚rou跳。 “大虎哥,那前頭的難道是黃將軍的嘯虎.騎?”一名土匪帶著不敢置信的聲音問道。 如雷貫耳的嘯虎.騎,沈寧自然聽說過。黃陵統帥十萬大軍,分為十支軍隊。其中以黃陵親率的離鄯軍為主力中的主力。離鄯軍不過兩萬,士卒都是自十萬大軍中精選而出,每每戰事膠著,必是離鄯軍打開局面,而離鄯軍中最精銳的戰斗力,就是這八千騎兵的嘯虎.騎。 如果真是這支戰無不勝的軍隊……那他們來這兒的目的……沈寧背后發涼了。 “格老子的真威風!”大虎摸摸絡腮胡子,羨慕地看著軍隊行軍。 “這是,要打仗了吧?”不知何人小心翼翼地說道。 秋風起,青云驟變。 ☆、第十八章 黃陵在邊境集齊了請旨而來的親兵六支軍隊統共六萬五千人,加之曲州駐軍三萬五千人暫歸其統帥,十萬大軍整頓待發。 待他吩咐士兵安營扎寨后,點了六支軍隊的將領,入了將帥大營里覲見東旌辰。 “前軍簡奚珩。” “右軍張俊。” “中軍江峰。” “左軍柯秉。” “后軍王英杰。” “踏白軍牛政。” 六人報了姓名,齊齊下跪,向端坐于主位的景朝六王爺行禮,“參見六王爺。” “免禮。”身著鴉青常服的東旌辰一一掃視過相貌各異,孔武有力的六員將領,微笑賜坐。 “謝王爺。”幾人肅穆地分坐兩旁。 東旌辰詢了路上將士狀況,后又轉頭與坐于副位的黃陵道:“怎不見子陵愛兒?” 黃陵一笑抱拳,“回主子,劣子隨大軍而來,正在督視安營。” 東旌辰笑笑,喚了帳外士兵,“去把黃小將軍請來。” 黃陵起身笑道:“主子折煞末將了。” “虎父無犬子,本王聽聞小公子文武雙全,大有乃父之風。” “主子過譽。” 黃逸為黃陵與亡妻楊氏獨子,當年黃陵為家中獨子,為使母親安心,應征臨行前順從母親的意思娶了同村小女楊氏,不料楊氏新婚之夜有了身孕。黃陵直到四年后凱旋回鄉迎親才知這一事,此時楊氏已因病身亡。之后黃逸一直跟隨父親身邊,勤學武藝,十三歲被父親編入前軍簡奚珩部隊中,如今已成簡奚珩得力部下。 小兵尋到黃逸,黃逸正在打樁,聞言直起身,首先問道:“是王爺主帥還是我父主帥?” “小公子,是六王爺主帥。” 黃逸聞言一笑,請他帶路。只是心頭略有不滿,不過一個未入仕的皇親國戚,仗著圣寵便成了大軍主帥,若是一名庸才,他們豈不都被他活活害死? 進了大營,他壓下腹誹,中規中矩地單膝跪拜行禮。 “小公子請起。”徐緩帶笑的聲音自頭頂響起,讓黃逸沒來由心頭一緊。 他謝恩起身,大膽偷瞄主位之人,燭火搖曳,他看不清六王爺真實相貌,卻隱隱感到上位者未曾收斂的威壓之氣。 奶奶的,他個熊樣!黃逸暗中唾罵自己。 東旌辰將他細細打量了一番,見他朗眉星目,黝黑精悍,點頭贊道:“養兒當如是。本王常以為幾個皇侄養在深宮,太過女氣了。” 眾將暗驚,這六王竟敢如此議論陛下皇子。 黃陵忙道:“皇子們身份金貴,區區忤逆子怎敢與皇子相提并論。” “子陵不必過謙,本王想著明兒把皇侄們也放到軍營里磨練一番,圣祖武勇奪天下,皇室子孫當不忘此本。” 黃逸在心里頭齜牙咧嘴,心想他把那些個皮嬌rou嫩的皇子們放哪哪倒霉,一個不小心讓人流了滴血,不都是砍頭的大罪? “黃家后繼有人,本王甚為歡喜,”說罷,東旌辰自腰間取下一塊玉佩,“此行簡陋,此玉佩權當見面禮罷。” 黃陵與黃逸下跪,“多謝王爺賞賜。” 萬福側身摘下絡子,雙手將玉佩放黃逸高舉的雙手之中。 黃逸再謝,起身低頭看所賜之物,原是一方小巧玲瓏的碧綠玉如意,雖不過拇指粗長,卻也水潤飽滿,是為翡翠上品。 他朝師父兼長官的簡奚珩得意一笑。 著一襲明光鎧的簡奚珩濃眉大眼,神采英拔,是黃陵的部下與多年至交好友,擅使長槍。他見徒弟得瑟,在心里暗暗一笑,垂眼并不理會。 黃逸在黃陵的示意下告退,東旌辰淡笑擺臂。 待黃逸離開,黃陵開始分析戰事,“今克蒙邊境留下的一支軍隊是努兒瓴親兵,如今努兒瓴失蹤,群龍無首,軍心必已大亂,副將巴博雖力大無窮,然行事沖動易怒,難為主將。明日當是進攻的大好時機。” “敵軍多少人?”東旌辰問。 “據探子回報,努兒瓴親兵三萬,駐軍五千余人。”曲州駐軍的一位將領道。 東旌辰沉吟片刻,“克蒙蠻族多年欺我邊境百姓,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實不可忍,明日辰時,與克蒙宣戰!” 眾將得令,起身抱拳,“是!” “小王為大軍前鋒,率離鄯軍陣前迎戰,牛副將為副官,柯副將,張副將,你二人率左右兩軍隨離鄯軍備戰,其余將士后方聽候黃將軍調遣。” 此言一出,眾將皆驚。黃陵頓時道:“主子,萬萬使不得,您千金之軀,怎可再次沖鋒陷陣,戰場殺敵!” 萬福也著急勸道:“王爺,使不得,萬萬使不得啊。” 這王爺好大的口氣,一上來就要大將軍精銳之師,殊不知離鄯軍里個個都是身經百戰的驍勇士兵,便是犧牲一個全軍都惋惜不已,若是指揮不當,這離鄯軍豈不…… “子陵毋需擔憂,本王在長陽無事時仔細揣讀過將軍表書于皇兄的離鄯五陣,皆以熟記于心,且找來若干家仆試練陣法,當是無礙。” “主子,末將并非擔憂此事,主子經天緯地,如何驅不得小小離鄯軍,實是戰場兇險,刀劍無眼。”黃陵心中焦慮,思來想去只覺不妥。 東旌辰眉頭微皺,手臂微抬,“本王心意已決,不要再勸。” 萬福心焦得如在火上燒,只是主子決定的事誰也勸不住,他有心想勸卻無能為力。 “末將愿為五方旗手,助王爺一臂之力。”簡奚珩出列道。五方旗手是聽從主將命令,發出進退信號的重要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