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花破月面上一窘,慢慢地又變成自嘲之色,“旁人不懂我,你也不懂么?”正是心系于他,才不能嫁與他。這已被玷污的身子…… 沈寧沉默片刻,緩聲說道:“你見那小四巷的余嬸子,當初余大叔活著的時候那么不待見他,百般嫌棄萬般鄙,待他一去,整日里三餐不落地為他供飯,人沒死前都沒這待遇。你難道也想走她的老路,非得要韓震去了,才能放下一切做鬼妻?” 花破月抿唇不語。 “不要等失去了才后悔,其實人生在世不過幾十載,回頭一望終不過黃粱一夢。”沈寧說著,眼神有些迷蒙。她也偶爾想起,那現世的一切是否只是一場長長的夢。 兩人沉默片刻,沈寧又道:“你好好想想吧。”言盡于此,她轉身離開。 晌午,陪老夫人用了茶,沈寧接到了小叔李子軒的飛鴿傳書,他們并不知云州發生了惡戰,只告一切辦妥,不日即歸。 她正摩挲著紙條不知想些什么,府衙竟又來人了,這次是游夫人有請。她頗為無奈,這夫妻倆怎么一個個來?這內院之事反而沒法拒絕,她只得換了衣裳,與差役一同走了。 云州府衙不大,前堂與內庭僅有一小巧錦池添色,沈寧走在回廊之上,嗅到空氣中傳來的血味與清水混雜的味道,讓她不由皺了皺眉,望了望錦池。 只隨意一望,卻見池中涼亭有兩三名男子,似是對弈?此時日頭最大,她不由將折扇擋在頭頂,瞇著眼定睛,萬福站立一旁,那黑衣男子定是黃陵無疑,而那身著靛藍長袍者,低首拈棋,只單單兩個輕微動作,卻帶著無盡節制與優雅,像是與生俱來,又像是長年浸染,讓人無法移開目光。 突地那人抬頭,微微偏首,視線便與沈寧相交。 遠遠的看不清那眸子,可卻沒來由地驚了一驚,再細細看了那張臉,是六王爺東旌辰。 ☆、第十六章 六王爺也像是看到她了,勾了勾唇,又轉回了頭。 沈寧暗嘆運氣不佳,叫差役停了下來,她頂著日頭走上九曲木橋,到了亭子里頭,她笑語吟吟地福了一福,“民婦給王爺、將軍請安。” 按理平民百姓見到皇親貴族是要磕頭行禮的,也不知這李夫人是不懂規矩還是裝傻充愣,萬福暗忖,也不敢多嘴。 料到她會過來的東旌辰頭也未抬,手下落子。 黃陵笑道:“原來是李夫人。” 沈寧咧嘴一笑,“二位大人好興致。” 黃陵道:“忙中偷閑罷了。” “那便不擾二位了。”沈寧說著就想告辭,東旌辰卻在此時開了口,“李夫人來得正好,子陵心不在焉,與他下棋也無趣,李夫人來陪本王對弈一局罷?” 黃陵聞言,笑著站了起來,“李夫人,請。” 這二位不會是特意在此處等她的吧?沈寧自作多情了下,連連擺手,“草民身份卑微,又怎敢與王爺博弈。” “本王說使得,那便使得。”東旌辰沒有捉蛐蛐時的耐心,一言一行盡顯皇家霸氣,“坐罷,李夫人。” 這位爺……沈寧腹誹,真是傳說中的天才演員。 這性格說得好聽點叫喜怒無常,難聽點就是分裂性人格,俗稱變態。 “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她微微一笑,對黃陵點了點頭,坐了下來,一面擺棋一面想起來了,“說來將軍與民婦的那局棋還未下完呢。”她隨口道。 “哦?”東旌辰頗感興趣。 “主子貴人多忘事,不正是我等來云州的那日,咱們在亂墳崗的亭子里頭下的?”黃陵笑道。 “呵,瞧我這記性。”東旌辰布好棋,擺開折扇扇了兩下,有些漫不經心。 沈寧輕笑一聲,難道冷立青干過的事都忘了,若是真的,那就……太有才了,“王爺那對寶貝蛐蛐兒該是養得好好的吧?” 東旌辰一拊掌,“忘誰也忘不了它們!” 黃陵嘴角似是抽搐了下。 沈寧有些錯愕,看著他那副得意的模樣不由莞爾,原來這喜好是真的。不過她怎地也想像不出他現下這副貴公子作派去逮蛐蛐兒的模樣。 萬福笑道:“您與李夫人兩人好容易捉的大元帥蛐蛐兒,回了京不知得羨慕多少人去。” 東旌辰哈哈大笑,抬手道:“李夫人,請。” “請。” “子陵有事便去吧。”東旌辰示意沈寧開局。 “屬下告退。” 沈寧抬頭對黃陵一笑,然后轉回頭,還想著該以什么心態下棋,對方首先落了子。她定睛一看,額上三條黑線,她倒是十分明白這貨以什么心態下棋了。 什么樣的人才第一招是將“帥”移了下來……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沈寧頓時意興闌珊,支炮當中。 東旌辰一手把玩手中羊脂玉蟬,一手用折扇移子,很是愜意。 沈寧愛棋,最是惱他這樣拿棋當幌子的做法,心想有話就直說唄,非得制造氛圍。這火氣加之兩天來的郁氣攻心,一時沖動三兩下將了他的軍。 見雙炮架住己方老帥,東旌辰著實愣了一下。他看向帶著得逞淺笑的女子,一時啞笑失笑。 萬福心想這婦人真真大膽,不知身份倒也罷了,如今與王爺對弈,還敢不管不顧。 “李夫人棋藝高超。”東旌辰十分真摯地夸贊一句,收子重新布陣。 “謝王爺夸獎。”沈寧狀似很開心,笑得眼兒都瞇了。 “……”東旌辰意味深長得說不出話來。 沈寧揚唇將棋擺好,問了一句:“王爺,還下么?” “自然。”東旌辰笑了,示意換她開局。 她不推辭,橫沖當頭炮。 這夫人直來直往的性子讓他不由懷疑昨日在偏院她是如何忍下來的,東旌辰搖頭,眼里帶一絲莫名笑意。 她確是像能做出些事兒來。“不知夫人師出何門?” “無門無派。”她回答得干脆。 “家承何處?” “呃,說了王爺興許也不知道,民婦是大山溝子里頭出來的,那村子小得連個名兒都沒有。” 若說沈寧到了景朝愈發嫻熟的技能,那定是撒謊。天可憐見,她真心不容易啊,隨意一句蹦出些現代專有名詞,她就要用十句來圓,但有些話尼瑪解釋不來又該怎么辦?就像上次有人問老天為何下雨,她隨口說了句“上google上百度一下”,話一說完她就后悔了,能問出老天為何下雨這種有鉆研問題的人對她這句話簡直想一字一字讓她解釋,何謂上“狗狗”、上、擺渡、一下?擺渡、又能出個毛?最后問得她欲哭無淚,人神共泣! 大山溝子、無門無派的村里姑子能得游知州與子陵的另眼相看?東旌辰看她一眼,似有不悅。 “王爺莫非不信?”沈寧并不驚慌,“民婦只不過是些皮毛功夫,連一點兒內功也沒有,黃將軍可做證的,而且云州百姓都知是相公看民婦可憐才收了民婦的。” “那末李夫人的武學戰術是從何處習來?” “這……”沈寧咬了咬下唇,“民婦不敢欺瞞王爺,這些都是相公教的,我家相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是個驚世奇才,若不是天妒英才,我家相公當上宰相都不稀奇!” 見她如同所有小婦人一般滔滔不絕地夸贊自己相公,東旌辰心底到有些驚訝,從游知淵口中得知她那病死的相公當初是為了沖喜才娶她過門,她按理心里頭當有些埋怨才是,如今看來,倒是對她相公情誼頗深,絲毫看不出如花年紀守寡之恨。縱使他不曾見過寡婦,也知她這副模樣太過開朗了些。 兩人貌似隨意地閑聊,萬福聚精會神地聽著,突地發覺說著說著,李夫人久久沒回主子問話,正猶豫是否提醒一句,卻見兩人竟都埋首棋局,蹙眉沉思。 他識趣地閉了嘴。 半晌過去,棋盤之上只被一來一往移了兩子,高明者對弈總讓外人覺著無趣,許久不見動靜,落子剎那卻不知意欲何為,只是對弈之人之間的殺氣騰騰,卻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雙方思慮許久,殺馬棄炮,舍車保帥,無硝煙之戰。 黃陵自外歸來,見兩人還在棋中廝殺,頗為驚訝地默默站立一旁觀看,再見棋局走勢,瞄一眼全神貫注的六王爺和李夫人,神情莫測。 不知過了多久,東旌辰抬了頭,臉色未變,但看向沈寧的眼神變了。 沈寧也抬起了頭,粲然一笑,“王爺,這局應又是我勝了。” 又?黃陵背手詫異。 “……嗯。”從沒想到自己會輸給一個女子,而且一連兩局。 “承讓!”酣暢淋漓地殺完一局,這兩日的郁氣竟也消退大半。她喜眉笑眼地對他拱了拱手。 “哈哈哈,正是頭一回輸棋……本王領受了!”東旌辰突地大笑,全然無敗者怒意。 這話聽得有些別扭,沈寧笑容未變,“民婦逾越,還請王爺不要怪罪才好。” “若是贏了本王本王就要怪罪,那還有誰人陪本王下棋?”東旌辰絲毫不以為忤。 “王爺大人大量,小女子佩服。”高帽還是要適時送的,別一個不小心被砍了頭。 東旌辰揚唇,這才看見萬福身旁的黃陵,微微一訝,“子陵何時來的?” “屬下站一會了,見主子與李夫人下棋正盡興,便不敢出聲。” 沈寧對黃陵一笑,算是打了招呼,看看天色已變,她知趣地起身行了一禮,“王爺,將軍,天色已晚,民婦該回家伺候婆婆了。” “李夫人且慢,”東旌辰一展折扇,“本王還有一事。” “王爺請講。” “李夫人此次為我云州立了大功,本王定當上報天聽,不知李夫人想本王為你求個什么賞賜?” 這實為天大的恩典,功臣良將論功行賞無可厚非,只是金殿賞賜豈容臣下信口開河?那是大大的亂了章法。東旌辰此言一出,萬福吃驚不小,心想即便李夫人是以女子之身立了功,這恩典也著實太大了。他看李夫人也不是個識時務的,萬一…… 沈寧愣了一愣,旋即笑道:“王爺這是折煞民婦了,云州全仗游大人運籌帷幄,哪里有民婦什么事。” “是么?”東旌辰淡淡反問。 “當然!若是沒有游大人,咱們云州早就作鳥獸散,任人宰割了。”沈寧毫不猶豫地回答,然而眼珠一轉,想起什么,又帶了些諂媚涎笑道,“不過民婦也出了力氣,朝廷也應打賞罷?” 東旌辰丟了手中把玩的棋子,神情未變,“李夫人功不可沒。自是有重賞。” 沈寧這下也不含糊,聽清了之后立馬道,“民婦在此先謝過王爺!” “可不必謝本王,賞你的是皇帝陛下,不過本王話先撂前頭,本王欣賞你這女須眉,才向皇兄討賞,若是不成可別埋怨本王才是。” 沈寧咧嘴一笑,“民婦先謝王爺,再謝陛下。” 敢情她就認為她要的賞賜皇帝陛下就一定會給?東旌辰挑眉,“說罷,你要什么?” 誰知沈寧清清亮亮說了一句:“民婦只請王爺向陛下為民婦立貞節牌坊!” 此言一出,在場三人神色頓變。 ☆、第十七章 景朝雖是忌諱寡婦再嫁,然而民間卻還是有些許寡婦再出門的,只是這貞節牌坊一立,便是一生寡居,青燈熒熒,孤眠獨宿。沈寧青春貌美,若是以功邀寵,圣旨擇個七品官為正妻也是可行的,不料她竟選了一條孤燈不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