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3章
荀靖之畢竟是郡王——他是江陵郡內的長官,于是問了第五岐城內的情況。第五岐不用他多問,簡明扼要向他說了城內的死傷情況、夜里安排了誰在守城、城門修到了什么地步、城內共有多少兵馬、敵軍逃到了哪里、建業如何調糧……荀靖之聽完,暫時放下了心。 第五岐自己披好了衣服后,喚了守夜的婢女。 婢女在屋子外間輕聲問:“侯君和郡王是要起床么?” 第五岐問荀靖之:“還睡么?” 荀靖之說:“頭暈,再睡一會兒?” 第五岐“嗯”了一聲,對婢女說:“不起來,是郡王渴了,請倒溫水來。” “是。” 荀靖之對婢女說:“幫我再備上清水漱漱口吧,嗓子里有血腥氣。” “是。” 第五岐說:“那幫我也備上吧。不是起床,不必過分麻煩。” “是。” 守夜的婢女出去叫人,第五岐問荀靖之餓不餓,告訴他灶上溫著清粥和豆腐。江陵城內沒什么吃的,郡王也只能喝粥吃干煮豆腐,最多加一枚雞子。 荀靖之睡得不辨時間,已經餓過勁了,反而覺不出餓了。他只知道現在天還黑著,不知道自己這一覺是睡到了傍晚,還是睡到了半夜,于是問第五岐幾更天了。 第五岐說應該過了寅時五刻了,雞快要叫了。 荀靖之說大家都累了,就不必麻煩廚房了,等他再睡一小覺,天亮之后,眾人一起吃飯就好。 荀靖之和第五岐兩個人說著話,守夜的婢女回到了屋中,行禮之后撩開一半床帳,打開了床上的圍屏,暫時點亮了帳內的燭臺。兩個婢女端來了杯盞和唾盂,請荀靖之和第五岐漱口、喝水。 漱口的水是菊花露水,荀靖之漱了漱口,又喝了一盞溫水,覺得喉中的血腥氣終于淡了下去。 第五岐漱口之后,讓婢女退了出去,替荀靖之脫下披在身上的袍子,要扶他躺下。荀靖之笑道:“我哪里就那么嬌弱了。” 第五岐摸了摸荀靖之的額頭,額頭微微有些燙,他在荀靖之的肩側戳了一下——他的手指避開了傷口正中,只摁住了淤青處,微微用力。荀靖之立刻說:“疼。” 第五岐說:“我以為你傻了呢,不知道什么是疼、什么是不疼。”第五岐轉身去熄滅了蠟燭,又回了床上。 “沒傻。”荀靖之問:“好友身上有傷嗎?” “有。” “哪里?” “心里,被高平郡王戳成八百瓣了。” 荀靖之躺在床上,被第五岐的一句話逗得悶悶地笑,說:“好了、好了,不是大傷,我好好養著。” 第五岐躺回了枕頭上,小心地將他抱在了懷里,“嗯”了一聲,說:“頭發白了。” 荀靖之在第五岐懷里蹭了兩下,找了一個舒服的位置,說:“倒也不難看。” 第五岐親了一下他的發絲,說:“不難看。夢中云,云外雪。像雪一樣。”* 荀靖之枕在第五岐頸側,忽然說:“佛子友人。” “……” 第五岐沉默了片刻,道:“小道長。” “哈哈哈,你哪里那么叫過我。” “你叫我‘佛子友人’的時候,我經常聽別人這么叫你。” 荀靖之奇道:“原來以前有人叫我‘小道長’么?”他說:“我睡著了,睡得又黑又沉,后來做夢,想起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下雨了,我夢見自己還在堂庭山上,那是一個雨天。” 第五岐說:“讓我猜猜為什么,因為下雨了,因為現在屋子里的香是隱機觀的香,松里坐云。” 荀靖之這時才注意到香氣——松里坐云,他太熟悉了,竟然一時沒有發覺,屋中燃的香竟然是松里坐云。 “好友去過堂庭山?” “沒有,我去了建春宮,在那里碰到了你師兄虛白散人。散人服食黃精、注重養生,模樣與多年之前幾無差別,身體也十分康健。散人以為你在建春宮,趕去見你,沒想到碰到了我。我請散人幫我修好一把沒了弦的琴,散人幫我修琴,又贈我香丸、愈瘡藥、虎皮褥子,讓我代他向你問好。” 師兄一切都好。師兄……模樣沒怎么變么? 荀靖之說:“我師兄修過的琴是不是也在這里?” “在,我去拿來。”第五岐松開摟著荀靖之的手,下床取來了琴盒。他回到床上,打開了琴盒,荀靖之在黑暗里坐了起來,憑著感覺去摸盒子里的琴。 荀靖之說:“我知道我為什么想起堂庭山了,師兄給琴上了琴油,我好像聞到了香氣,不,夢比我先察覺。松里坐云香、琴油香……多少年未曾聞過了。” 琴木被保養得很好,觸手溫潤。荀靖之用手指勾住琴弦,“當——”琴上發出了一聲悠長聲響。第五岐將琴放在了荀靖之的手邊,荀靖之撥動了幾下琴弦。 外面依舊在下雨,床帳中有琴聲,聲音連不成調子。 荀靖之說:“忘了怎么彈了。” 第五岐重新躺回荀靖之身側,說:“往后有了空,想學就能撿起來。” 荀靖之說:“好友怎么去建春宮了?” “你回了南方,我想你。建春宮是你修的,我便去了。”第五岐說:“我在建春宮里求了一卦,你師兄散人既然在,就幫我解了卦,他說卦上說:我所求之事,初始磨難重重,小劫不斷,又有一大劫,如果能渡過,往后都是坦途了。散人問我求的何事,我沒有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