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
平藏用看著侍從成耜,說:“郎君,雅興啊!我看你背了琴盒,郎君是來找趙大人撫琴的?人間有三種美事:一張琴、一壺酒、一溪云,不美的是,城里現下沒酒。” 侍從成耜向平藏用行禮后說:“這位大人不要打趣我,我是一個武人,哪里會彈琴。我那會兒去取東西,看琴的人和我說天氣潮濕,讓我好好安置這琴,我才把琴帶過來了。我是宛春侯的侍從,這琴名叫‘虎枕’,是我家侯君修繕建業的宅子的時候找到的古琴。琴沒了弦,我家侯君北伐時帶了琴北上,想著找人把琴修好。” 平藏用說:“然后修好了。” 侍從成耜答:“是,是郡王的師兄修的呢。郡王在泗州重修建春宮,郡王南下后,我家侯君有一天去了建春宮,在里面遇見了郡王修道時的師兄散人,散人是因為聽說高平郡王重修了道觀,特意來的,沒想到遇到了侯君。我家侯君托散人修琴,散人修了琴,又贈以虎皮褥子和安神香丸。” 平藏用說:“侯君有心,把琴帶來了。行軍不易,侯君竟然還帶了琴來么?” 侍從成耜說:“這是有緣故的。我們侯君曾經有一把笛子,名叫準提,后來丟了。侯君說如果自己能在荊州找回準提,當用虎枕回禮。嗐,我本來以為侯君是胡說的。準提早不知道去哪里了。” “我似乎聽說,準提被賊軍拿走了?我知道準提是一支名笛,那群塞外漢子竟也知道這笛子么?” “是呢,他們也知曉。我們在雍州時,侯君有一次生擒了虛連提的叔父,他倒是一條好漢,愿意慷慨赴死,只說自己有一個愿望:他說自己會吹笛,聽說許朝武家子弟善吹笛,死前求聽一笛,侯君敬佩他的膽魄,在夜中為他吹《大墻上蒿里行》,二人合吹第二遍,吹完之后,他折斷了自己的笛子,不懼斬頭之刀,大吼一聲說:來生愿得第五岐之手與名笛準提!隨后連眼都不眨,毫不畏懼地被斬首了。可能也就是這次,賊軍們都惦記上了侯君的笛子。” 平藏用感嘆道:“第五將軍和準提都有名,外族也都知曉了。虛連提那叔父比我有福,先聽到了準提的笛聲。” 趙彌忽然說:“參軍也聽過準提的笛音。” “哦?”平藏用說:“我……?” “夜里。” “夜里……?哦?夜里?郡王彈琵琶的那一夜么?琵琶弦斷了那次?” 趙彌“嗯”了一聲。 平藏用說:“啊……”沉吟了一會兒,對趙彌說:“趙大人好耳力!” 趙彌苦笑了一下,說:“我哪里聽得出來,郡王聽出來的。” 平藏用問:“郡王聽出來了。” “是。” “我……”平藏用說不出話來,隔了一會兒,才說:“沮渠父子該死!!我見郡王頭發白了,以為郡王是聽說了那群混賬東西在城底下的叫罵。我不敢放郡王上城……其實上與不上,沒什么區別。” 趙彌說:“大概吧。” 平藏用也苦笑了一下,問侍從成耜:“準提是支名笛,是在哪里丟的?難為那群人找來它。” 侍從成耜說:“在并州被賊軍拿走了。等我們進入了關西,在襄陽時,聽說偽秦詐稱侯君死了。侯君說,偽秦如果在荊州詐稱他死了,那他的笛子就會出現在荊州。并州、荊州隔了幾百幾千里地,我不信侯君的話,可侯君竟然猜的沒錯。” 趙彌聽侍從成耜說著話,耳中似乎聽見了《大墻上蒿里行》的余音——笛曲悲涼慷慨,余音久久不絕。他想起了那一夜徹夜不絕的笛聲,沮渠隋徹夜吹笛,如今他已變得只剩下一顆頭了。 平藏用在夜里聽不出沮渠隋徹夜吹笛,吹的是準提。趙彌也聽不出來。趙彌甚至聽不出笛曲是《大墻上蒿里行》。 趙彌忽然生出了一股落淚的沖動。何謂愿心,凡事發愿,只要足夠虔誠,一定能夠成就。宛春侯知道準提會在荊州,郡王識得準提。郡王和宛春侯之間的情義,常人如何比得…… 他想起了那黑暗的天色,郡王的頭發本來如夜色一般烏黑,然而在第二天變成了白色。人命危脆,世間浮幻,宜修勝善愿,郡王不怕死,也不怕自己的頭發變了顏色。 郡王說活著就負起責任,如果死了,就發愿轉生最高天——即使錯過的人,如果都發了這樣的愿,早晚會在最高天相見。郡王那時想在最高天再見的人,是宛春侯吧。 高平郡王身在荊州,準提就會出現在荊州,因為,只有高平郡王能在準提被吹響時,聽出來那是準提。 因為高平郡王是宛春侯的知音。 知音之人,生死之交。少年相識,神仙道侶。郡王和宛春侯之間的情義,常人絕無可能比得。 根本不可比。 趙彌忽然覺得,宛春侯能來江陵,是神佛允諾的定數,宛春侯有愿心,不比郡王的愿心稍弱一分。他看了一眼天色,今日的天色,適宜安眠。天色晦暗不明,那神佛遠在九重天上,他們到底看不看得見人間呢? 是看得見的吧。 日色并不晃眼,趙彌看著茫茫高天,無端想要落淚。 作者有話說: 1楓林月出猿聲苦,桂渚天寒桂花吐。此中無處不堪愁,江客相看淚如雨。——劉長卿《入桂渚次砂牛石xue》 2《大唐西域記》 第236章 業火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