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7章
第五岐說:“沒事,包上就好了。包上就好。” 荀靖之紅著眼眶看第五岐。 第五岐說完了話,他哪里顧得上把傷口包扎上,荀靖之不說話,第五岐抱住了荀靖之——實實在在抱到了荀靖之,他忍住落淚的沖動,說:“奉玄,叫我一聲。” 荀靖之在發抖。 荀靖之說:“五岐兄。” “嗯。”第五岐說,“奉玄。奉玄。奉玄。” 荀靖之抓著第五岐的手,用自己的手指扣著第五岐的手指,第五岐手心里的血混在兩個人的手間,黏膩的血。 手還在。 手腳皆在。 分尸……?荀靖之一邊發抖一邊笑,笑沮渠義從和沮渠隋的胡言亂語,笑自己。笑著,也哭。在第五岐的懷里痛哭。 他是在笑還是在哭呢?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第五岐在這里。 第五岐的臉貼著荀靖之的頭發,他吻了一下荀靖之的頭發,用力抱著荀靖之,任由荀靖之在他懷里哭。心肝如絞如摧。第五岐覺得鼻酸,荀靖之從他身邊走的時候,是幾月……?是二月,二月十九。 竟然是二月么,現在已是九月了。二月十九,第五岐牢牢記得那個日子。二月,康賢太子去世,荀靖之哭都哭不出來。荀靖之要回建業,第五岐不敢讓荀靖之回去,但荀靖之必須回去。 荀靖之對第五岐說,自己很快就會再回北方。 第五岐說,他會守好亳泗,等著荀靖之回來。不久之后,荀靖之是重新回了北方,可第五岐根本沒有再見到他:三月,荀靖之在亳州督軍,第五岐守在泗州,十一日,偽秦自晉州進攻雍州,絳郡之戰爆發。 三月二十七,偽秦十萬大軍自唐州南下,進攻荊州,昌陵之戰爆發。荀靖之帶兵趕赴荊州。 自三月開始,第五岐與荀靖之再未見過面。 六個月了……是在這六個月中的哪幾個月里,奉玄的頭發白了?是安流去世后么?是在聽說他在并州失蹤后、還是是在被困在江陵郡城里的時候,奉玄黑色的頭發變白了。 第五岐抱著荀靖之,心中只剩下了碰都碰不得的酸楚。 奉玄。 貞和五年與乾佑九年……何其相似,浩劫之年、死傷無數。乾佑九年,第五岐說自己會去堂庭山——他是去了堂庭山,可是他和奉玄之間,差了三天,六年便因這三天蹉跎過去。 荀靖之說他會回北方。他是回到了北方。 可他們沒有見面。 荊州在淮水之南,他們沒有在北方見面。第五岐在來江陵郡的路上一直在害怕,他怕他們又會差上三天。他騎在馬上拼命趕路,他恨所有人,不只是敵人,也恨所有幫不上的忙的人,甚至恨世間是一個有漏世間。 無法停止。爭奪、爭斗、殺戮、旁觀、利用、背叛……無法停止。 他感到恐懼,無限恐懼,他體會到了荀靖之在乾佑九年尋找他時的驚惶——他害怕自己找到最后,發現原來天不假時,他們之間竟然再次差了幾天。 荀靖之在一間墓xue里說,他有大福,第五岐一遍一遍提醒自己——奉玄有大福在天。他要去找到他。只要他們兩個在一起,就能逢兇化吉。 不會差幾天。一天都不會差! 第五岐終于來了江陵郡! 現在,他知道了,一天都不會差。他顧不得恨任何人了,他此刻無法想起那些身在秋浦的人、身在建業的人、身在長安的人,朋友、敵人……任何人。他哪里還能在意除了眼前的荀靖之之外的人任何人。 貞和五年不是乾佑九年,他找到了荀靖之。 他抱著荀靖之,不敢撒手。 荀靖之的眼淚蹭在了第五岐的頸側,殺生劍貼在頸側時留下的細微傷口隱隱作痛。第五岐在意這種痛意,這痛意出現得好,很好、不能再好——這是荀靖之現在就在他身邊的證據。 荀靖之哭得打顫,他抽出一只手,撫了撫荀靖之的后背,幫他順了順氣。 荀靖之抱緊了他。 第五岐任由荀靖之抱著自己,一下一下輕輕拍他的背。 過了一會兒,荀靖之說:“手。”他松開了抓著第五岐的那只手,手心里還沾著第五岐的血,血已經涼了,他說:“五岐兄,包上。” 第五岐輕聲問:“不哭了?” 荀靖之抬起頭,帶著鼻音說:“不哭了。哭夠了。你都來了,我……哭什么。” 第五岐聽荀靖之說話,又想笑又想落淚,眼里一酸,偏頭說:“你怎么突然抬頭,我現在不好看,被你看見了。” 荀靖之笑第五岐,他哭得眼睛有些紅腫了,笑得也沒比哭好看到哪里去,他擦了一下臉上的淚,說:“胡說,什么時候都好看。”他抬手去摸第五岐的臉,第五岐將臉貼在他的手心里。 天已經亮了,江邊郡城早上多霧,云霧遮住了太陽,天色有些陰沉。屋子的房檐出檐深遠,屋內于是依舊顯得昏暗。 荀靖之借著不算明亮的光看著第五岐的眉毛、左眼下的小痣……他仔細看過去,一分一毫,都是他的五岐兄。他問:“好友是從哪里來的?總不能從是天上掉下來的吧。” 總不能從是天上掉下來的吧,荀靖之問完,他和第五岐都笑了一下,一笑眼里反而落淚。荀靖之動了一下手指,拂去了第五岐眼下的淚滴。他們兩個真好笑,怎么笑著笑著要落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