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僧人說:“只要您信,只要足夠虔誠、只要愿力足夠強大——山擋您,擋不住您;海淹您,海要從中間分開。” 荀靖之諷刺地問老僧:“法師修凈土宗,你念誦‘南無阿彌陀佛’,就能轉生凈土么?如果是這樣,你已獲得來世之許諾,不必再殫精竭慮,想著怎么救濟世人了。世人水深火熱,不過都是自己的劫。” 所以,是江陵的百姓該死!所以,神佛就只是看著。 僧人以一首佛偈回答他說:“郡王,貧僧聽聞您曾修道多年,道經云:一入大乘路,孰計年劫多。世間多劫,本非人愿。而佛門有佛偈說:若有菩薩行,不厭生死苦;具足普賢行,一切莫能壞。郡王,道門也好、佛門也好,您有菩薩心,見生死苦,不抽身離去。只是您不信。郡王,要信!” 《太乙救苦護身妙經》曰年劫多。是,這世間從來不能遂人所愿。佛也好、道也好,荀靖之現在一個都不信,長生——他不求長生,超脫——他不求超脫,他現在只是想保住江陵、保住江陵一城百姓的命! 他說:“我如何信?!” 僧人說:“請郡王隨我念經!” “為何?” “郡王的內心不安定了。” “我若念經,就能安定么?!” “郡王問凈土宗口誦‘南無阿彌陀佛’成佛事——人只要念“南無阿彌陀佛”就能超脫輪回、轉生西方佛國——郡王是以為如果只念“南無阿彌陀佛”就能得救,豈不是人人都能得救么、豈不是太過輕易嗎?可是郡王,您現在說不出一句‘南無阿彌陀佛’。您什么都不再信了,您的心散亂了。 “時時能說出‘南無阿彌陀佛’,不是危急發愿時才想起這六個字,是有無量功德。人若心思散亂時、或極度驚恐時,心緒被填滿,腦海中又怎么想得起來‘南無阿彌陀佛’呢?佛門平時持咒、持戒,反復誦念‘南無阿彌陀佛’,皆是為了摒除雜念的干擾,使自己時時能脫口而出—— “南無阿彌陀佛。” 南無阿彌陀佛。荀靖之在里坊外,隨著眾人誦念了一聲。 南無阿彌陀佛。 他信!為什么不信,他如同一團黃泥,佛陀要揉捏他,他就躬身讓佛陀的手在他身上揉捏出形狀。他信,他已心無雜念,虔敬得熱淚盈眶,望著佛寺上飄動的香煙,幾乎流出淚來。 他信…… 他怎么能不信呢。北方火光不斷,他在里坊外與郡人一同發愿,他的聲音流入念佛的聲潮中,那是如此浩大的聲潮。人必須信。只要足夠虔誠,山要來擋,擋不住;海要來淹,海從中間分開。 南無阿彌陀佛。 荀靖之握緊了手里的殺生劍。這把劍與佛門有緣,劍柄內鑄進了一枚舍利。他拿著這劍,除非到他死在這把劍下之時,否則他信,絕不動搖。 趙彌來向荀靖之回報,各大路大街上的士兵已列好軍陣,拿好了盾牌和兵器。 荀靖之看了一眼北方的火光,說:“好。” 荀靖之對趙彌說:“你看好列陣的士兵,我帶其他人去城北,去查看倒刺是不是放好了。” 趙彌說:“郡王這是孤身赴險,我趙彌不答應!我和您同去!您既然將命托在了我的手里,我就不能放您離開我的眼下。郡王,我的命是你救下的,我不可能看著您離開,而我獨自留在后面!” 荀靖之說:“好!” 好。何必拒絕趙彌。他叫了平藏用和一個副將守在城西,自己和趙彌帶一隊士兵前往城北的里坊。 念佛聲漸漸遠去,荀靖之帶兵往城北走,忽然有急信兵來敲鈴尋找主將。趙彌回敲了軍鈴,急信軍找到了方向,迅速朝他們趕了過來,翻身下馬傳報: 公安縣方向有火光,夜中自城墻上看不清路上是否有大軍行進揚起的塵土,但敵軍似乎是調了江陵東南公安縣的駐軍,一起來攻打江陵郡城了! 荀靖之問:公安縣沒有燃起意味著將來支援的青色烽火嗎?確定不是許朝的援軍嗎? 他不相信。他不信他等來的不是從公安縣來的援軍,而是偽朝的軍隊。 南無。 阿彌陀佛。 傳信的士兵口齒清晰,回答道:“回稟郡王,公安縣沒有點燃烽火!路上有照明的火把,我們已在城上清清楚楚看見了火光,這才知道有軍隊來了,這說明軍隊離江陵郡已不到十五里了!” 一面正攻,一面偷襲。 南無、阿彌陀佛。荀靖之緊緊咬住后槽牙,只覺得遍體生涼,體內卻又有急火焚心,寒意痛意在渾身交錯。好。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好、好。 什么公安縣不公安縣,偽秦這是要拼命了。 偽秦此夜已不怕抽調了公安縣的兵力讓許朝水軍奪回公安縣了。他們勢必要拿下江陵郡。 以前偽秦不肯失去公安縣,是為了切斷許朝過江的援軍,繼續圍困、攻打江陵——如果今夜就能奪回江陵郡,主郡已在手中,公安縣難道還能長久地被許朝握在手里嗎! 荀靖之沒說話,趙彌說:“再探!一會兒去城北找我們。” 傳信的士兵立刻翻身上馬,往城西走了。 荀靖之和趙彌等人繼續往城北走。念誦佛經的聲音越來越遠,遠到根本聽不見了。北城門附近的攻城聲、叫喊聲漸漸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