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準(zhǔn)提1

    山要來擋、擋不住，海要來淹、海從中間分開！

    貞和六年九月初四，夜半時分，偽秦的軍隊(duì)自北方進(jìn)攻江陵郡。

    江陵郡內(nèi)的守兵在城墻上下守城，偽秦?cái)耻娭г铺葑陨戏狡瞥牵⒃诖蟮厣系臄耻姡瑒t不停地用撞木撞擊北城門。

    “咚——！”

    “咚——！”

    城門發(fā)出巨大的聲響。門扇每被撞擊一下，大地都隨之震動一次。地上的塵土也隨之一次一次跳動。

    城上的守兵向城墻上傾倒了城內(nèi)最后幾桶桐油，點(diǎn)燃了大火。

    烈火冒出滾滾黑煙，守兵抱在一起齊齊使力，試圖推翻支撐在墻上的云梯。有手腳快的敵軍爬了上來！持長槍的士兵用槍尖插向想要順著云梯爬上來的敵軍。

    眼珠爆裂。

    一架云梯被幾個士兵推翻，敵軍連人帶梯子向著甕城內(nèi)砸了下去，甕城內(nèi)的地上有一片黑漆漆的水痕，或許是血跡，或許是流出的腦漿。有的敵軍趁亂翻上了城墻。

    使力喊號推梯子的聲音和慘叫聲一刻不停——

    城墻上下，血光火光大作！

    江陵郡的北方的天邊，直接被戰(zhàn)火照得亮了起來。

    江陵郡的地勢西高東低，郡人聚集在城西的里坊中。偽秦這次不計(jì)代價(jià)，要自江陵城北入城，將江陵郡收入囊中。看來城破只在今夜……即使再守衛(wèi)城門，也不過只是拖延時間。

    孔籍等副將請荀靖之暫時退到城西，保護(hù)郡民。

    城內(nèi)不能沒有主將。

    荀靖之沒有和孔籍等人推辭客套，帶兩隊(duì)士兵回了城西最大的里坊太師坊，隨后留下一隊(duì)士兵在城西加固城內(nèi)的防線。

    城西的太師坊內(nèi)曾住過一位南朝的太師，因此得名太師坊。那位南朝太師致士當(dāng)日，舍宅作寶德寺，坊中的寶德寺，乃是荊州第一禪林。自八月下旬開始，荀靖之請諸位高僧在寺內(nèi)徹夜升座講經(jīng)。

    八月月末，江陵郡城北的甕城被攻破，城內(nèi)人心惶惶，無人愿意到寺中聽僧人弘法——眾人誰有心思再在意一個呼他他不應(yīng)的佛陀說了些什么呢？！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城內(nèi)的日子變得愈發(fā)煎熬。

    自九月起，無法入睡的郡民漸漸聚集到了寺中，整夜整夜在寺中聽高僧弘法、跟隨高僧誦念平安陀羅尼經(jīng)咒。

    寺中的郡民越來越多，今夜的誦經(jīng)的郡民隊(duì)伍，竟已綿延至寺外的街道上。

    千人萬人在佛寺里外同時誦經(jīng)，其聲聚合，隱隱如同雷動。

    八月末，江陵郡曾有傳言說城西有水鬼，燒掉水鬼，江陵就會得救。八月的最后一天，高平郡王果然帶人在城西的石潭里找到了一具詭異的尸體：那尸體穿了蓮花瓣云肩，身上佩有青玉瓔珞，男生女相面色安詳，看著絲毫不似死人。

    高平郡王帶人火化那具尸體時，有好事的人隔著火光，看見尸體的腹中竟然滿是珍珠。

    火亦作水。腹如老蚌，其內(nèi)生珠。

    有老者說那是陰陽水火逆轉(zhuǎn)之相，意味危安即將顛倒，江陵如果步入絕境，絕境逢生，下一刻就便是得救——天神示意，江陵必定得救！

    燒水鬼的傳聞短暫地激勵了江陵郡內(nèi)的百姓，這一傳言和高僧的弘法一同在無聲中影響著郡民，郡內(nèi)眾人開始談?wù)摴砩瘛Ｈ缃瘢娙嗽诜鹚轮袩o比虔誠地念誦經(jīng)文，愿發(fā)畢生之念、集萬千無上虔敬念力，祈求神佛于絕境中——賜江陵生機(jī)。

    荀靖之回到太師坊后，未曾進(jìn)坊，已聽到了眾人的誦經(jīng)聲。

    他聞到了白檀、松香、麝香……種種香料香木，散發(fā)出的盛大香氣。這已是最后一夜了，寶德寺拿出了貯存多年的珍品香料，此夜過去，香氣燃盡，一座城池或存或亡。

    一切或許都只在這一夜了。

    燒了吧——

    將寶香燃燒起來，直到燒盡。如果周圍的郡縣不能傳來救援的烽火，就讓供奉神佛的香火在絕望里給人最后的安撫。

    只在這一夜了！

    荀靖之站在里坊外，聽了一會兒整齊的誦念佛經(jīng)聲，那聲音如有實(shí)體，像是聚攏成了一團(tuán)巨大的云團(tuán)，籠罩在里坊上方。“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1

    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八月下旬的夜里，荀靖之有時會去寶德寺。那時寺內(nèi)還少有行人。柏樹孤直，如一排巨人武士，沉默地立在殿外。荀靖之在佛殿中聽僧人講經(jīng)。

    有時半夜過去，自始至終，竟然只有他一人留在殿中。

    八月二十七日，城外第五岐陣亡的消息越傳越烈，雖然敵軍還沒有徹底吹笛、沒有將斷肢掛在大纛上，但荀靖之的心里已經(jīng)有了極壞的預(yù)感。那一夜，他從自己的住處牽了馬，一路縱馬來了寶德寺。

    寶德寺內(nèi)依舊沒有多少外人。他掀開佛殿的帷幔，不無憤怒地問殿中的僧人，江陵已到如此境地，為何佛陀還不顯身？！

    他遷怒于寺內(nèi)的木頭塑像、也遷怒于一眾僧人。

    老僧的誦經(jīng)被荀靖之的闖入打斷，他回答荀靖之：“郡王，佛經(jīng)曰：‘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

    荀靖之問那僧人，念佛可有用么？

    僧人說：“因?yàn)榭ね醪恍拧！?/br>
    荀靖之說：“我不信。”

    是，他不信。他沒有辦法信。因?yàn)樯穹鹁椭皇强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