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6章
一朝的皇室,一旦出現血親殘殺的例子,后代就會不斷重復這樣的命運,然而,康賢太子選擇對抗由莊宗開啟的命運,他絕不會讓血親殘殺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康賢太子的謚號是“康賢”,他本人正如他的謚號所顯示的,是賢德有能之人。他在墜馬后猜想,自己如果因意外或陰謀早逝,眾人會不可避免地猜忌自己的弟弟。因此他寫信給常素,要常素在自己意外去世后,照顧好高平郡王——若有必要,舉眾人之力,力保高平郡王成為太子,一定不能讓皇儲的位置落在傀儡手中。 現在,荀靖之將康賢太子早就擬好的遺信和常素的表態信交給了自己的姨母。 長公主看了信,眼中的神色變得復雜起來,她已經知道了,她的外甥不會和江表門閥成為同謀。但是,他或許想從她的手里挖走她的權力,就如從她的身體里,剖走她的心臟。 她不自覺地皺起了眉,說:“八郎,你希望我也幫你,就像常素他們一樣?” “姨母,龍虎相斗、二子存一——國師曾預言我和我的兄長會有一人成為皇帝。”荀靖之頓了一下,繼續說:“然而我在道門中修行,得知的是:命非定數。推測命數不是為了無可挽回地走向自己的命途,而是為了做出對的選擇,避開劫數。我在幼時被母親送入道門,正是因為母親同樣知道,命有避開的可能。我如今要用一道預言,來幫自己避開自己似乎已無可回轉的命數。” 荀靖之拿起了身側的緞面匣子,以雙手遞給自己的姨母。 長公主不知道緞面匣子中裝了什么,這匣子很小,其中裝的或許是匕首,絕不會再是一顆人頭。長公主接過了匣子。 長公主猶豫了片刻,打開了匣子。匣中沒有彈出匕首,也沒放著任何利器,其中有三重織金寶綾,包裹著一卷經卷, 長公主一層一層打開寶綾,其中乃是一部《寶雨經》。《寶雨經》在北地趙朝女主治國時被譯出,其中有故事載:佛滅兩千年后,一位女身菩薩成為了南部贍洲的自在之主。 前朝的趙桓宗憎恨母親與jiejie,登基之后,禁止北地傳抄此經。許朝太平長樂元年,莊宗踐祚,為許朝立皇太女,下令國境內的佛寺重新傳抄此部佛經。 荀靖之尋回的這卷《寶雨經》,抄寫于隆正元年,由岐山佛門的高僧釋普仁寫成,最初與一粒佛頂骨舍利一同被裝藏在白馬寺的寶冠釋迦像中。 乾佑末年,洛陽失陷,白馬寺幾次遭遇大火。僧人帶出了佛像心口處的經卷和金棺銀槨佛頂骨舍利,不久后,經卷與佛頂骨舍利分散,佛頂骨舍利丟失。 或許,這就是天意……冥冥之中,神佛旁觀人間,成千上萬人喪身血海之中、神佛自身的尸骸留下的舍利也不知去向,然而,一部小小的佛經,承載著神佛的意旨,完好無損地出現在了荀靖之手里。 一部小小的佛經,被譯出、被禁絕、被重新傳抄,其上負載著權力的縮影、世事的變遷。它的重量比想象中更重。 荀靖之收回了手,他對自己的姨母說:“姨母,我將刺客的頭交給您、將常素的信交給您,皆是在將自己的根底交給您。” 根底。荀靖之知道自己的姨母的一處根底——他知道曇姐回到了建業,她不只帶回了長公主的外孫女,更為長公主帶來了傳國玉璽。裴曇比荀靖之先到達了建業,趙彌在見澤晉時見到了她。 趙彌在見到荀靖之后,不假書信,親自將事情告訴了荀靖之,他始終是荀靖之的耳目。裴曇托趙彌給荀靖之帶了信,她為建業帶來了一枚刻著“受命于天,既壽永昌”的玉璽,那是象征著皇位的傳國玉璽——許朝唯一一枚繼承自前朝的玉璽。 陛下親自將傳國玉璽交給了裴曇,讓裴曇將它轉交給長公主,并替自己告訴長公主:“吾妹寶之”。裴曇不辱使命,做到了自己應下的事。 傳國玉璽已在長公主手中,裴曇知道荀靖之南回,立刻讓趙彌提醒荀靖之:凡事三思,千萬不要魯莽行事,害了他自己。 連皇后都不知道,長公主拿到了傳國玉璽。 根底。荀靖之不知道自己的姨母還有多少他不知道的根底。 荀靖之說完了話。即使有人會幫助他,他也不愿意成為皇儲——他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準備。 靜。室內靜得嚇人。墻上的墨龍依舊看著室內的人,那巨大的龍首似乎下一刻就要沖出壁畫、沖進室內,吞噬對坐的兩個人。荀靖之和他的姨母,以及一顆滿是死亡氣息的頭顱,被隱約顯露出的龍身環繞,共處一室之中。 荀靖之是做了或許會死的準備來建業的。 在過分的寂靜中,荀靖之跪在席上,將頭貼在席上行了一禮。他渾身的寒毛都為他接下來要說的話豎了起來,他聽見自己終于說出了這番話,他對許朝唯一一位長公主說: “殿下,我毫無保留地來見您。我會是一把好刀,我做不了握刀的人,但我知道您有這樣的能力,也做好了這樣的準備——北地曾有預言:女主興天下,我是來請您成為天下未來的主人的。” 女主興天下。 荀靖之來建業前,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他不在意他的姨母到底做過些什么,即使她做過什么,如今局勢已經如此,往事已不能追究。局勢早已在暗中寫定,他是來請他的姨母、許朝的長公主,成為天下未來的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