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舅舅是一位皇帝的兒子,他并不是不懂治國,只是他能拿起的刀都不夠好用。 荀靖之的姨母教他怎樣做上位者:小人德草、君子德風,風吹草倒,做刺史是要做吹草的風——人們有時候是很懶惰的,只愿意茫然地待著,不愿意動一動心負起責任、也不愿意動一動手去做一些事,他們需要有人替他們負起責任、給他們安排好事情,安排好了,他們依舊不愿意動腦子,但是會聽話的,會去做事。 荀靖之要處理好郢州的大事,不要在大方向上出錯。 郢州的公務分去了荀靖之的注意力,有些事,他沒有忘記,但漸漸能稍微釋懷。然而,貞和三年,周敦平忽然出現了,舊事在一瞬間全部浮了上來,荀靖之突然看到周敦平的臉時,感到了一陣地震般的眩暈。 周敦平說是自己殺死了第五岐,他的話引燃了荀靖之沉寂的憤怒,被壓抑的情感復蘇,荀靖之那曖昧不明的復仇大業,就像漂在海上的大舟,漂著漂著,忽然“咣”一下子撞到了山上——他那曖昧不明的復仇大業忽然變得清晰起來,并且找到了一個對象。 周敦平不怕死,他要用自己的死激怒荀靖之。所有仇恨都凝聚于一點,匯聚在周敦平身上,荀靖之和他兩敗俱傷。死吧,荀靖之要周敦平死,他殘忍地要周敦平死! 周敦平死了。 一個人死了,是不是能不恨了…… 可是,不久之后,荀靖之再次感受到了那種無可明狀的無法復仇的感受。是不是他下意識不太信周敦平的話呢?他還在希望復仇——是不是他其實不只是想為一個第五岐復仇呢?他所恨的,不只是第五岐的失蹤。 回到建業后,那種憋悶而徒勞的感受不時縈繞在荀靖之的心頭。他發現自己依舊在恨,恨什么?不知道。或許他在恨這個世道。 恨一個無情的世界。 恨一個由韋衡用自己的死撕開序幕的、無情而慘烈的、真實的世界。 是的,他恨他所處在其中的世界。他不得不與之相處、不得不忍受它,但是他一直有恨。 如今,他不想忍受了,權力……這不是一個好詞,卻也不算太壞,他要更進一步,他終于決定不再時時去想退路、去想以后了,他要拿起權力的刀劍,以重建秩序為鋒刃,惡狠狠捅向這個滿是虛無的世界,即使這代價是他、得、死。 ——北伐! 驅除外族,剿滅尸群。 恢復洛陽和長安的秩序。 恢復天下的秩序。 這將是一個還有道義存在的天下!即使世界無情,即使人會死去,道義依舊存在。好人可以沒有好報,但是天下人都會認同:好人應該得到好報。 “應該”,人逆著大風行走,要在荒野里建起“應該如此”的草廬,供行人躲避風雪。 荀靖之忽然發現了——房安世錯了。 荀靖之抓住第五岐放在他肩上的手,說:“五岐兄,強力有用,但仁義依舊有存在的必要。仁義生發于人不同于天地的人性,唯人能有仁義?!?/br> 第五岐一時沒有說話。 婢女輕敲屋門,為第五岐拿來了清沽美酒。第五岐說了話,讓婢女換了更烈的酒來,他打開了窗戶,并且開著屋門,在雨聲里和荀靖之對酌。 荀靖之說:“吾有大患,及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4好友,你說回到北方,愿意放下一切,我們會一起走,得到你的這句話,不論未來我們會怎么樣,我已經滿足了。明天我們看《梅坑將軍》傀儡戲吧,死,我已不再怕死,我們既然無路可退,那就一條路走到黑、走到死!” 不置之死地,不要去想生路。在壓抑的建業,在連綿的陰雨里,荀靖之和第五岐舉杯對酌,烈酒燒喉,荀靖之在第五岐家住到了雨假結束的那天。 在雨中談論與死有關的事情,雨中以何消憂—— 《梅坑將軍》,刀劍、琵琶、酒。 五岐兄。 作者有話說: 1李商隱《和友人戲贈二首》 2 《孟子·盡心上》 3 《陰符經》 4 《道德經》 第191章 星散1 為了夢想中金碧輝煌的長安 五月下旬,許朝朝廷公布了朝中的人事調動:自六月十五日起,許朝將開始在全境征兵,集結北伐大軍;季秋九月,北伐將士將從北揚州和郢州東部出征。第五岐封正五品官,出任北揚州前部督,在北揚州帶兵;當陽郡王荀彰之升為親王,被封為郇王,擔任征北將軍,統領郢州、北揚州一切北伐事務。 朝中一切事務以長江下游為重。地隔長江,分為南北,建業在南揚州,出征之時,許朝境內剩下的下游駐軍必須要保證南揚州的安全,因此,有必要重新布局:南揚州西面的吉州改名宣州,武家子弟崔滌本來在朗州擔任副將軍,如今由朗州調任至南揚州西面的宣州,與越州、明州二州武將共同拱衛南揚州——而高平郡王即將出任越州刺史,兼任越州鎮軍將軍,加安東將軍,督越州、宣州、明州三州軍事。陳公綏出任越州司馬,幫助高平郡王處理越州事務。 陛下的叔父長沙王和錄公的女婿、毗陵周家的周春霖一同鎮守長江中游;陛下的外甥、長公主的兒子荀安流從郢州調至荊州,在江陵郡督上游軍事。*個人無力反抗世界的動蕩,時事的潮流要將人們沖散開,本來就在外州的荀家人,大部分還在外州,而留在建業的荀家人,也即將分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