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陛下說他不愿意做出托孤的舉動,一國不堪有多個貴公,不是每個朝代能有霍光,當皇帝年幼,而宗親年高德劭,宗親不一定會真心幫助小皇帝——他可以在時機適當時廢了小皇帝,自己做皇帝。南沈偽帝得位不正,篡位后殺死了兄弟們和兄弟們的孩子。 莊宗當年不立太孫,而是立了淮王做太子,就是怕自己出了意外去世后,朝中主少臣疑、諸王奪權,會生出大的動蕩。 自從經歷了乾佑年間的起落之后,其實陛下……不再那么信任親情了。他只愿意護著自己的親meimei、親外甥,對于其他親人,他總是有所防備。怎么可能不防備?他親哥想過要他去死,元央之亂引發巨大的動蕩,元鈞之亂猶在眼前。當陛下還能穩坐在皇帝的位置上的時候,他要扼殺一切會威脅自己的因素,即使那個因素是他的親生骨rou。 曾經的崇煦變了。經歷了世事,誰能一點都不變呢。 佛門說眾生平等,從身份和地位上來說,眾生絕不可能平等,但是……縱使貴為皇帝,崇煦依舊有無限煩惱。眾生平等,原來,人人皆在火宅之中。 崇煦放下手中的黑曜石棋子,對崔琬的祖父說:“崔公說的有道理,國不堪貳,是立親子還是立宗子做太子,要早些決斷。這天是快到梅雨季了吧,天氣真叫人難受……難受呀,喘不過氣來。”沉默了片刻,他說:“崔公,我們各讓一步。” 懦弱……崇煦總被認為是懦弱的。崇煦這次不打算給自己留退路了,沒有退路,就不必猶疑懦弱了。他打算叫當陽郡王回建業。好,他可以納妃,再次拉攏門閥。但是在此之前,他要定下一件大事——他要把彰之推到太子的位置上。 他的兒子可以不當許朝的皇帝,但是天下必須是許朝的天下! 作者有話說: 1去父母之懷抱,滅微骸于糞土。——曹植《金瓠哀辭》 第186章 梅雨2 兄與弟 五月初,在梅雨到來的時候,當陽郡王荀彰之回了一趟建業,他的親弟弟高平郡王荀靖之也在建業。 荀彰之和荀靖之是孿生兄弟,兩個人長得自然是很像的,尤其是兩個人在二十歲剛出頭時,那時靖之剛剛被找回來,人們可以比較彰之和靖之兩個人了,而他們兩個人的身上又都還帶著少年意氣,看著實在是很像——有時候陛下忽然見了他們中的一個,也分不清自己見的到底是誰。 彰之說話做事穩妥,身居高位而為人和善,比靖之愛笑,他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會有細紋。二十歲出頭的時候,彰之靖之兄弟兩個人的皮相更為人所重視,年歲漸長,個人的氣質超過了父母留給他們的皮相,即使彰之不說話也不微笑,陛下也能認出彰之是彰之了。 彰之是天生的宗室子弟,他比靖之更適應天家的規則,也更熟悉那些規則,他還年輕,但是已經在朝中經歷過很多次起伏了,母親薨逝、權力旁移、被推離皇位、被猜忌、韜光養晦、被一場巨大的叛亂推到風口浪尖…… 起伏與變故教會了彰之如何在天家生存下去、保全自己,甚至聚力再起。靖之會提拔推舉人才,比如在競獵后向陛下舉薦了一位叫荀粲的遠房宗親,為他謀求白下城的職位。彰之也會提拔推舉人才,但他考慮得遠比靖之更深,他會考慮舉薦能為自己所用的人才——自己人。 彰之會為自己謀劃,他的經歷讓他知曉:親情沒有想象中穩固,因此必須存有私心——在天家生存,自己要先為自己考慮,自己站不穩的話,那就休提其他了。彰之有自己的謀士、賓客,這些人緊緊圍繞著他,成為了他的手足與屏障,與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在他出鎮湘州時,他的幕僚與他一同赴任,江表門閥將他身邊的人稱為“湘州士人”。 陛下考慮立彰之做太子,不僅僅是因為他比靖之早出生一刻,也是因為他比靖之更熟悉做人上之人所潛藏的規則。陛下對彰之和靖之各有偏愛,他將靖之視為最貼近自己的愿望的外甥,而彰之是流著與他最親近的鮮血的外甥——皇帝是世俗中人,彰之是世俗中與他最親近的外甥。 靖之像是偶然落到荀家的白鶴,孤標傲世、少懷機心——這是靖之的性格,也是陛下在他年幼時為他選擇的命運,是陛下勸靖之的母親把靖之送入了道門。陛下曾經希望自己能舍下一切、遁入道門,當一個逍遙仙人,然而他沒有勇氣那樣做,他無法舍棄自己的身份、尊榮,他在一個冬天吹玉笛送年幼的靖之入道,靖之帶著他對隱遁的渴望走向了雪中,從那時起,他就對靖之有所偏愛。陛下覺得總有一天,靖之會乘風隱去,也該隱去;而彰之是荀家的白龍,龍本來就是天家的象征,不會離去。 陛下叫了彰之入宮,陪自己在華林園中散散步。陛下是很喜歡見自己的外甥的,他想若是能每天見彰之或靖之一面,眼目得以愉悅,時間長了,一定能有延年益壽的功效。 建業不缺水汽,南方的草木隨意生長,華林園里到處都是綠意,苔痕染綠了石階,連空氣里似乎都彌漫著一種濕漉漉的綠色,鹿在草里走動,呦呦鳴叫。 彰之陪在陛下身邊,陛下讓宮人宮監離自己和當陽郡王稍微遠一些,不要跟得太緊。彰之身形挺拔,穿了一件由白色暈染至黑色的外袍,上白下黑,繡著花紋,陛下看著彰之,心里覺得高興——他外甥乃是人中龍鳳,他荀家還有很優秀的后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