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第五岐讓府里的婢女伺候著荀靖之洗漱,陪他睡了一晚上。荀靖之真的累了,心沒有很累,但是身體沉沉,他已經有很久沒有睡得這么沉了,幾乎是一躺到床上就睡著了,第五岐就在他身邊,他怕什么呢…… 他們是可以交托生死的人,從幽州的宣德到盧州,再到建業。 有一位好友在,他可以安睡。 一夜無夢,荀靖之以往睡覺總是有些警惕,睡得不是很安穩,但是這一夜中,他似乎連第一遍雞鳴聲都沒聽見。第二天清晨,荀靖之睡夠了,醒了過來,身體因疲憊而產生的酸痛已退去大半,醒了之后,他發現第五岐就躺在他的身側。五岐兄真的沒走。 五岐兄。荀靖之很少叫第五岐的表字,別人也可以叫第五岐的表字,但是只有他會叫第五岐“五岐兄”。 床帳之中,有他和第五岐在,他靜靜枕著枕頭醒了一會兒神,然后看著第五岐的睡容,其實重重床帳中的光線很暗,他看不清第五岐的長相。在寂靜中,他想起來在山寺的粗麻帳中,第五岐說的過一句日本國詩句: 起き…… 荀靖之記不清那句話怎么說了,但是記得那句話的意思是:起來看、躺下看,這蚊帳都太寬了。 床帳中有白龍涎香的香氣,而不是艾絨的香氣。 荀靖之伸手,憑著感覺去撫摸第五岐的臉,捏住第五岐的下巴。 第五岐似乎醒了。 第五岐是散開頭發睡的,荀靖之感受到了自己手腕下第五岐緞子般的頭發,發絲有些涼,從枕上鋪開。第五岐朝荀靖之側躺過來,將荀靖之的手放在自己的頸側,用臉頰貼著他的手,然后靜靜地呼吸——似乎是還有些困意,想要繼續閉上眼睛休息。 第五岐溫順得像一只佛經中的鹿。 佛子,荀靖之在心里念第五岐的小名,佛子佛子佛子,枕流藥師為第五岐取了一個貼切的小名。他感受著第五岐臉頰的溫度,湊到了第五岐附近,緊緊抱住了他。佛子,他每念一遍,心里就多一份喜歡。 五岐兄,每念一遍,心里也多一份喜歡。 第五岐也抱住荀靖之,摸了摸荀靖之垂在身后的頭發,幾乎像哄一只小狗那樣,用手順了順他的后背。 荀靖之將臉埋在第五岐頸側,悶悶地笑了笑,然后在第五岐頸側蹭了幾下。第五岐安安靜靜的。荀靖之想抽回手去抱住第五岐的腰,手碰到第五岐的腰側時,第五岐忽然“嗯~”了一聲。 第五岐捉住荀靖之的手,叫他:“奉玄。” “嗯。”荀靖之看不清第五岐的神色,其實他不知道自己戳到第五岐哪里了。 第五岐說:“大天五事,阿羅漢亦不能免不凈漏失。” “嗯?” 第五岐說:“我不如阿羅漢,所以不要亂動了。” 荀靖之后知后覺反應過來第五岐話里的意思,一瞬之間感受到了熱浪——從脖子到臉都開始發燙,連眼前似乎都有一層熱霧。心跳如擂鼓。他立刻坐了起來,嚇了第五岐一跳。荀靖之問第五岐喝不喝水,自己下床去倒水喝。第五岐接過來荀靖之遞給他的杯子,他喝了水,對荀靖之說:“奉玄,你的臉……紅了。” 荀靖之說:“……還能更紅。”放下杯子,脫了木屐回到了床上。第五岐給荀靖之騰地方,荀靖之忽然摁住了他的雙手。第五岐沒有動,大概也不敢動,荀靖之離他很近,他把眼睛閉上了。 荀靖之在心跳聲里想,閉上眼睛的意思是,他們兩個可以離得更近。 荀靖之床上的十二折圍屏上,畫的是水紋,水紋波浪起伏,似乎帶著海水的聲音,催人入夢。十九日這一天,他們兩個都會很忙:明日就要競獵,荀靖之今天得去南郊查看地形,而第五岐要入宮練習吹笛。 于繁忙開始之前,在床帳中再相處片刻。第五岐的頭發被荀靖之抓亂了。偷得一晌,為什么不再躺片刻呢。 十九日,第五岐離開荀靖之的宅邸后,已是將近中午的時候了。十九日,朝中放了朝假,從下午開始,官員休假,建業的狂熱氣氛開始在暗中醞釀,大街小巷上的人都在期待明天,一切都要等到明天—— 二十日,宗室子弟、武家子弟與門閥子弟等人在建業南郊競獵,車馬填填,鼓聲如雷,建業人的熱情被一面面在馬背上飛舞的大旗點燃,第一支射中獵物的箭飛出后,就像一點火星點燃了烈酒,建業人暗中的好奇和期待終于在明面上轟然燃燒。 人們爭看射出了第一箭的高平郡王,尋找沒有露過面的第五岐。武家!不,門閥子弟也有善射之人。 血氣方剛的兒郎拉弓射箭,獵物的血激起更多對血和武力的渴望——整個建業都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狂熱而激昂的氣氛中。 二十二日,一篇《觀獵賦》將武力凝結于筆端,一卷文字再次推高了建業人的狂熱。建業已經太久沒有舉辦過這樣的盛會了,往年的豪氣與風流涌向一座曾經的都城,建業人完全忘記了北方的尸群、北方的異族、長安、洛陽……此刻建業就是一切的中心,是所有中心的中心。 建業的街上空空無人,人們傾城而出,都去了南郊嬉游。建業人在南郊等待著錦繡帷帳中傳出一首首新作成的詩歌,然后立刻傳抄。這才是文采風流,這才有建業的本色!在二十二日、二十三日亂飛的抄紙和高漲的氣氛中,荀靖之和第五岐避開南郊的人群,在城北的府邸中親吻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