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人人都知道,最受陛下關心愛護的是高平郡王——荀叔冕不想讓荀靖之早些走,也有這個緣故。如果他和荀靖之關系親近,荀靖之在陛下面前提起他,陛下就能多想起他幾次。 第二球結束后,紅錦一方奪回了一球。荀叔冕跳下馬跑過去問荀靖之:“靖哥,再打一局?” 荀叔冕說完話扶著自己的腿喘了兩口氣,別說他要喘了,馬都在喘息。 競逐之后,氣息未穩,心在胸中狂跳,荀靖之平復了呼吸,看了看天色,強行壓下自己想繼續打馬毬的想法,回荀叔冕說:“不了,謝你相邀,我真的有事。” 荀叔冕還想說兩句話,再挽留荀靖之幾句,然而荀靖之看向了自己的身后——那個折袖穿黛袍的人騎馬走在后面。荀靖之下了馬,安撫一般摸了摸自己的馬的頭,等了他片刻。 穿黛袍的男子嚇了一跳,遠遠停了馬,也跳下了馬,牽馬走過來之后,叫了荀靖之一聲:“郡王。” 荀靖之這時看清了對方的長相,他看起來和荀靖之差不多大,有一雙微微下垂的眼睛。荀靖之說:“你叫阿粲,我記得對不對?我看見馬場上沖出來一個系著紅錦的人,意外極了,你的馬術很好。” 荀叔冕在一旁聽荀靖之說話,覺得荀靖之的記性還挺好,他這才想起來,穿黛袍的男子叫荀粲。荀粲穿一件黛袍,袍下穿了織錦半臂,折起右袖露出了那件半臂。 荀粲向荀靖之行禮,說:“是我,多謝郡王夸獎,郡王記得沒錯。” 荀靖之抬手示意荀粲起來,問:“阿粲有表字?” “有。我比郡王虛長兩歲,早就成年了,我的表字是景燦。郡王應該不熟悉我,您能記得我的名字,我已經很意外了。我與郡王是同輩,我的曾祖是太宗的十三弟,是第一位新城郡王。我……我父親是縣男,到我時……我沒有爵位,但我能騎能射,所以被妻舅高義兄叫了過來。” 荀粲口中的“高義兄”是一位武家子弟,今天也一起練習騎射,不過練習完他就回城了,沒留下打馬毬。朝中從來不缺官員,建業也總是會有荀靖之不認識的人,人和人之間又有姻親關系……婚宦、利益似乎共同織成了一張巨大的蛛網,人被粘在其中的某一個點上。荀粲是通過妻舅聽說競獵的事情,看來他真的和宗室中人比較疏遠了。 荀靖之點了點頭,說:“‘景燦’——景燦兄,我記住了。”隨后問荀粲是否擔任過武職,又問了幾句他如今在朝中任職的情況。他把馬交給了家仆,和荀粲說著話往前走,余光掃過馬場之外的人影時,忽然不走了。 荀粲察覺到荀靖之的異樣,問:“郡王?”他順著荀靖之的目光向一邊看過去,發現馬場外站著一個高挑挺拔的錦衣男子,荀粲離對方有些遠,看不太清楚他的長相,但是知道他長得一定不差——他附近有侍從、家仆,但是荀粲一眼看過去,只看見了他。他站在人群里,真像鶴立在雞群中。其他的人面目因距離而顯得模糊,唯有他能顯出不俗,荀粲想,對其他人來說,站在他身邊真算得上是一種殘忍。 荀靖之對荀粲說:“景燦兄,抱歉,我有些事,要先告辭。” 荀粲說:“郡王的事要緊,請。” 荀靖之朝著那個人走了過去,叫他:“五岐兄?”問:“你怎么來了?” 荀靖之是側對著荀粲走的,荀粲沒看見荀靖之的表情,但是聽他說話的語氣微微上揚,覺得他是高興的,意外且高興。伍岐?他沒想出來朝中有誰姓“伍”。 對方叫了荀靖之一聲,對荀靖之說了幾句話,荀粲似乎聽見他叫荀靖之“汝寧”。 汝寧。在場的人中,與荀靖之熟悉的宗室中人叫他“八郎”,或者稱兄弟,不熟悉的人叫他“郡王”。沒有人叫荀靖之的表字。 荀粲在原地站著,想起夫人勸他抓住機會,不知道自己到底抓沒抓住機會——高平郡王記住他了嗎,至少郡王知道了他的名字。不記住也沒事,隱約留下個印象,那也總是好的。許朝想求官位者,大多投入了江表門閥門下,自稱某家門生,荀粲姓荀,不想親附江表之人,可是他又進不了陛下等人的眼中。他的身份不尷不尬,于是官職也不尷不尬,此次來建業,只是來輪值。 錢財不積、權勢不尤,荀粲向來不是人群的中心,他在原地愣神,荀叔冕朝著荀靖之跑了過去。荀叔冕贏了一場馬毬,心情大好,從荀靖之背后搭住荀靖之的肩,沖對面的人哈哈一笑,說:“第五公子,是不是?你一叫靖哥,我就知道你是誰了。我與你都是縣侯,我是臨湘侯……” 荀粲抬眼看見荀叔冕搭荀靖之的肩,就在他羨慕他可以和高平郡王這么親近的時候,荀靖之把荀叔冕的手從自己的肩上撥了下去。 “噗,”荀粲身后的孟北侯沒忍住笑了一聲,說:“八郎不喜歡人碰他。” 荀粲默默記住了:沒事的時候,別碰郡王。 荀靖之解下了手臂上的紅色錦帶,似乎打算走了。 荀粲摸了摸自己的馬的鼻子,郡王真的記住自己了嗎?馬兒啊馬兒,取功馬上……一直待在南方,哪里有取功馬上的機會呢。父親錯過了高宗朝收復南方的戰事,頗感后悔,自他小時候起就要他練習騎射,以期有機會時,抓住機會,重振新城一支荀家人的家聲。他是學會了騎射,然而原來這不過是為了陛下一時興起舉辦的一場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