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長公主對荀靖之說:“阿岐回來了,你也能過得開心些,不用再當我的傷心外甥了。父母也好、姊妹兄弟也好、子女也好、夫妻也好、朋友也好……我知道這人吶,身邊要是沒個知心的人,日子不好過。我慶幸我有女兒,你meimei是我的貼心小襖。你是你母親的兒子,脾性又好,我重視你,不過我們這對姨甥當得太客氣了——也罷,你身邊有了知交好友,我能稍稍放心了。” 然后她對第五岐說:“阿岐,第五家是武家,和荀家一榮俱榮,況且,孝和皇后也出自你家,恭哀皇后又是你姑祖母,所以我們都是自己人。你和八郎交好,這是天意,我很高興你們兩個能做朋友。我接下來的話不好聽,不過是實話:人的情義、意氣在年少時和年青時最為純粹,年歲增長,知道了往后的路不好走,夢想受挫或破滅——于是當年同行過的人紛紛走散了、變心了,別說朋友之間不再熟悉對方,可能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人是很容易變心的,三年、五年,或者十年,可能都看不出什么,但是沒準第十年里的哪一天就變心了,所以我要你記住我之后的這幾句話,不論過多少年都不要忘記,就算以后有惱怒的時候、有拔刀相對的時候,也要留下一念,想起這幾句話:你還年少時,我外甥對你不錯,請你珍惜我外甥對你的義氣,記住他的好。” 第五岐回答長公主說:“殿下,岐一定記得,絕不會忘。西北兵亂后,外族屠戮公卿,岐之母家安德楊家未曾離開長安,族中遭逢國難,而父家在東都……又逢變故,岐之一生,與我朝命運相共。岐到建業后,孑然一身,不能以真面目示人,而恨意又刻入骨中,有時竟有已活成鬼影之感——然而郡王在找‘第五岐’,于是岐知道自己還活在現世,與現世有所聯系,不是活在無間地獄中,不曾變成餓鬼。‘第五岐’因郡王和殿下而復生,這個名字里印著郡王的痕跡,岐此生不會改名,此生都會珍重郡王的義氣。” 長公主因為第五岐的話而動容,輕嘆了一聲,“不容易啊,阿岐,你過得不容易。可我還是要你發誓。” 第五岐起誓說:“岐對天立誓。” 長公主點了一下頭,表示贊許。長公主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不近人情,但是她是經歷過人情變故的上位者,在幾次大起大落后,她終于走到如今的位置上,她明白威嚴的含義——比起人情,她更看重威嚴。 威嚴和命令往往比人情更加堅牢,人情溫和如水,也容易像水一般流逝——而威嚴更像是一種敲打,持有將命令刻入骨中的力量。她關心自己的外甥,而她又位高權重握有威嚴,因此,她要為他的外甥動用這種東西,命令并且提醒第五岐:牢牢記住一些事情,不要忘記。 荀靖之換了話題,問長公主說:“姨母是從宮中來的么?如果是的話,不知道舅舅怎么樣,舅舅還好嗎?” 長公主回答荀靖之說:“是,我是從宮中來的,我會在宮里住一陣,陪陪你舅母。姑嫂之間,近些年不常相見了。深宮不比王府,以往年輕時,我們感情很好,見面也多,年紀一歲歲見長,本以為該更自由些了,沒想到見面反而更少了。我和陛下是兄妹,我住在宮中,也陪陛下說幾句話。你舅舅這一陣心里不好受,夜里睡不著,精神不好,我看他吃完藥后才出了宮。你舅舅讓我來看看阿岐,他不好受,他說阿岐更不好受,畢竟阿岐認識那個人很多年了。” 那個人,假房安世。陛下不愿意提起他的名字,只用“那個人”代替。 長公主向身側的侍女示意,侍女向第五岐呈上一軸卷子。 長公主對第五岐說:“阿岐,收下卷子吧。不久之后,朝中會為你辦封侯禮,你的衣服已經快要做好了。卷子上寫了封侯禮的過程,封侯有五奏五拜,致祭拜、跪受封拜、起立拜、索印拜、辭退拜。你看一看卷子,到時候行禮,心里也有數。不過也不用緊張,你曾受封過,應該知道行禮時,會有禮部的人跟在你身側提醒你,出不了什么差錯。封侯的事,你可以客氣,表面上推辭一下,做出謙虛的樣子,但是你千萬不要真的推辭。” “岐……” 長公主抬起手,示意侍女將卷子放在第五岐身側的幾案上,然后對第五岐說:“你先聽聽我說的有沒有道理:你不要推說自己年輕,受不得侯爵之位。我今天來這里,就是來勸你不要推辭的。我先不說權力,只說你的以往,你以前就受封過縣侯,本來就享有侯爵的尊位。你南來之后,我力主重新為你封侯,要有確實的封地,陛下也是這樣想的——而你必須接下這個爵位,這不只是為了面子上好看,也是要你與荀家共進共退,是要第五家——一個與荀家息息相關的高門武家——再次負起責任,這是要讓天下人知道,我朝還有武家在,武家還是高門、還有無限榮光。” 長公主說話時,拔下了一支頭上的鏨金發釵,放在了案上,她用指尖觸摸釵頭的花紋,道:“我今天換了隆正年間的衣飾,這支發簪是我年輕時用過的發簪,我戴起它時,竟然有落淚的沖動……太久了,已經太久了,朝中沒幾個人敢提‘北方’,一提起北邊,錄公他們就要說什么‘明夷之敗大傷國力’、‘恐懼禍水南引’、‘恐懼建業空虛外族偷襲’之類的廢話。北方變成了不可提起的地方,說了仿佛就是犯錯,可是我們是北人,我們該提起北方——陛下需要一個重提北方的契機,而第五岐重新封侯,會是這個契機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