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盧仲容隱隱覺得頭疼,他說:“阿雅呀,不要說‘他’,要叫‘郡王’。郡王是好意看望鳳友兄,你把話說的像是……唉,阿雅,我頭疼呀。” “哥怎么頭疼了?” “頭疼我弟弟說話不過腦子。” “我不像你和伯玉哥,說話出口成章的。我要是有伯玉哥一半的天賦和文采,我一定早早入仕了,也不在家斗雞斗狗。”盧雅說:“哥,我聽說第五岐回來了?他是郡王的好友,我真好奇他長什么樣子。要是第五岐早回來一陣就好了,柏中水也就借不到郡王的力了,郡王理都不理他。” “阿雅,要叫‘第五公子’,或者‘侯君’,第五家阿岐是高門子弟,身份尊貴,陛下又要為他封侯——你叫‘公子’是敬重他的家世,尊重他為公卿子弟、貴公子孫;你叫‘侯君’,是尊重他的身份、敬仰陛下的天恩。而你直呼大名,就是冒犯了。” “好、好,我叫他‘第五公子’。” 盧仲容和盧雅說著話,跟著周鸞家的仆人走到了屋前。夕陽正落,屋子的簾子撩開著,屋里的地上撒了一地金色。 周鸞在屋中的坐榻上坐著,看見了盧仲容,要下榻來接他。盧仲容雖然沒聽見周鸞咳嗽,但是怕他身體不適走不得路,連忙說:“不要起來、不要起來。”說著趕忙走進了屋子,“我們是表兄弟,不需要這些虛禮。” 周鸞說:“舒遲哥擔心我又病了,我可沒病。” 盧仲容說:“那是累了?” 周鸞的家仆請盧仲容和盧雅入座,婢女為他們倒水。 “我說實話,舒遲哥別生氣。我在屋子里看見落日的光,覺得好看,就沒去接你。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再看幾次這屋子里的一地金光呢。很好看,想多看一會兒。” 盧仲容說:“怎么說這么不吉利的話,往后想看多少次都是有的。” 周鸞笑著說:“不是看不見落日啦,是我想回毗陵。” “怎么……連在建業住也不住了嗎?” “舒遲哥,我沒有大才,我真的累了。也不是身體累,是心累了。阿雅那會兒問我在朝為官是什么感受,可會有陶潛那樣不得不為五斗米折腰的氣憤嗎?我說不氣憤,我想致仕,是覺得自己太愚笨。我是個憊懶人,想不出心計,也不夠聰明,聽得出來一些含沙射影的話,自己又說不出來,要看一些眼色、要站一些隊……明交暗攻、互相攻訐,我實在適應不來。外祖對我不抱期望,可我要他失望了。身累和心累,總要選一樣,我只想退,退到再也不見官場中人的地步,依靠自己的力氣種一畝地,自己養活自己。” “鳳友要致仕,我只說一句:你不為周家想,也要想想曇娘。你成婚了,不是個單身公子——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你是一家之主。鳳友,晴耕雨讀雖好,可你還要想想阿曇過不過得慣鄉野的日子。你們日后有了孩子,他是貴公子孫,可是出生后不住在建業,住在鄉下,又怎么顯出‘貴’來呢?” “我不要孩子,曇姐可以獨自住在建業。我與曇姐說過致仕的事情,曇姐回我‘于陵子終 ’四字。”1 “‘亂世多害’,現在又不是亂世,不該說于陵子終。唉呀……可你獨自走了,這說出去……” “舒遲哥,”周鸞說:“這世上沒有容易做的事。我家廣有田地,可是我想去種地,也并不容易。我下決心要自食其力,這不容易;我下決心不聽別人怎么說了,這更不容易。只要我不在意別人說什么了,我只按著自己的心走,退隱田園,我才能真的高興起來。你們說我該出仕,我出仕過了,也算給過你們交代了。婚,我也成過了。你們不必怕我婚宦失類了,我給過所有人交代了。我唯獨沒給自己一個交代。” 盧雅聽著周鸞和盧仲容說話,忽然說:“鳳友哥,這世上也有容易做的事,我看伯玉哥入仕,就很順利,也很容易。我真羨慕他啊。官場爾虞我詐,他走得穩穩的,像他這樣有天賦的人太少了。我想,我和你一樣,都是要怕的。” 盧仲容嘆了一聲,對盧雅說:“你羨慕他做什么?” “我不該羨慕伯玉哥嗎?他寫文章作詩都好,進士出身,天下聞名,他的交往也廣,而且年紀輕輕,已在家里算半個主事了。我被郡王叫走時,伯玉哥陪我在郡王府里待著,早上說不上朝就不去上朝,他祖父也不會訓他。真好呀。” 盧仲容抬眼看盧雅。 盧雅說:“誒,哥,你這么看著我做什么。” 盧仲容說:“你以為伯玉有天賦,你知道他多累么?在你學會斗雞走狗那么大的年紀,他卻在長安求學。他寫信給我,說長安風塵大,他吃住都不習慣,每天還要讀書到三更天。冬天北方下雪又結冰,他不肯休息,拿火烤化了硯臺上的冰,繼續練習寫文。他的好友投軍了,他不認輸,不肯靠著恩蔭入仕,要考進士,我笑他發瘋。他考中了,顯得我比不上他,可我倒是一點兒都不嫉妒他——他發狠用功到頭發都白了幾根,那時他也才二十多歲,就有了白頭發。 “鳳友說得對,沒什么容易的事,種地不容易,當一個你眼里的天賦超常的人也不容易。阿雅,你只想著人能靠天賦,你伯玉哥寫詩要寫得好,作文時要用最多最恰當的典故,這不只是天賦,也是苦功。你不要嫌我說教,你實在是不懂你伯玉哥。他要出人頭地,他要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名字,顯得是個心氣傲的人,可是他回家看見他父親,一點都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