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寂照問南海郡王:“若我一定要還俗呢?” 南海郡王說:“我先與家人痛快自盡,你獨自去領欺君凌遲之刑。” 寂照不想死,他要等著看南海郡王怎么死,等他死了——誰還管得了他?那時,他就要還俗。 南海郡王的命可真長,他活了十五年、十六年、十七年……他有時會給寂照寫信,好言勸他,他說寂照如果太寂寞的話,不如收一個徒弟,不想收徒帶個學生也好。 寂照在佛門修行,成了人們口中的“寂照上人”。 阿那耆盡寧藥師手里拉著一個孩子、抱著一個孩子,過來找他。她說自己抱著的孩子叫蘭奢,手里牽著的孩子叫勉兒。勉兒年歲稍大,看誰都斜著眼睛。寂照的佛經修得很好,他能讀吐火羅文等西域文字,知道蘭奢有善好之意,他逗弄師妹抱著的蘭奢,蘭奢剛剛學會說話,抓住了他的手指,叫“大……大……” 寂照在似乎在一瞬間體會到了成為父親的感受,一個幼小的生命向他發出聲音。 他看著蘭奢長大,后來成了他的老師。 蘭奢說自己姓賀。 再后來,他親手殺了說自己姓賀的蘭奢,因為……他們這對師生,實在是太熟悉對方了,蘭奢大概一眼就認出他了,偷偷跟蹤他。那時他已是房安世了。學生打不過老師,他一劍刺中了賀蘭奢的心臟。 一心歸命,不會疼的吧。 然而有人告訴他,在李瑰的軍帳中,賀蘭奢的哥哥曾說:他覺得他的弟弟出事了,有一夜他忽然心痛如絞,疼得從床上掉了下來,如同要死去一般。 疼嗎? 蘭奢疼嗎?他不知道。 那天,賀蘭奢終于不再跟蹤他了,他把劍拿在手里,出現在他身后,小聲叫他:“老師?”寂照轉過身,一劍刺中了賀蘭奢的心臟,賀蘭奢甚至來不及說一句話,只來得及瞪大了眼睛,然后眼神變得渙散。 賀蘭奢死在寂照的劍下后,寂照發現賀蘭奢根本打不過他,這不是因為賀蘭奢太年輕了……而是因為,有人削去了賀蘭奢右手的一截拇指,他根本拿不穩劍。他把劍拿在手里,只是拿著罷了,他幾乎不可能刺傷他的老師,大概也從沒想過要刺傷自己的老師。 可是他的老師回身給了他一劍。 疼嗎? 寂照后知后覺地感到疼,疼到無以復加。 蘭奢這個孩子,總愛惹禍,這次是惹了誰呢?是誰如此狠心,削去了他的拇指。他撫摸賀蘭奢的手指,那手指漸漸失去溫度,變得僵硬。他砍下了賀蘭奢的右手,埋葬了他的尸體,將他的遺物扔在了離他埋骨之地很遠的亂墳坑中。 他已在軍中任職,空余的時間不多。不過他記得蘭奢深恨荀淳名一家,于是他抽出自己不多的時間,為自己的學生了卻了心愿:他殺了荀淳名全家,連荀家的狗也沒放過。 第165章 安世2 亂。 假房安世將自己的過去描述的很簡略,他對第五岐說:“我本來沒有名字,自己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叫四郎。我在小時候被賣給了沈朝南海郡王府,入了奴籍,做了仆人。南海郡王一家在高宗朝投靠了許朝,帶了我這個家仆一起出逃。我和南海郡王的次子差不多大,南海郡王怕許朝先禮后兵,最終會害死他全家,所以調換了我和他次子薛叔蓮的身份,想讓我當他兒子的替死鬼。 “那時許朝的國勢強盛,有一統天下的志向,為了拉攏南朝的將領,厚待歸降之人——南海郡王家歸降后,沒遭受什么算計,在北地過得不錯。來北地時間久了,南海郡王越來越憂心一件事:他怕別人看出我不是他兒子。我那時年歲不算大,識字不多,懂的也很少,恐懼南海郡王的威勢,向來害怕他,他要我做什么我都不敢反抗。不久后,我乖乖聽他的話,被他送到了佛寺里……我想吃rou、不想吃素,想穿絲綢織就的衣服,可我后來成為了比丘。 “我渴望還俗,渴望憑自己的本事建功立業。南海郡王嘲諷我、威脅我、哀求我,告訴我我一輩子不要想離開佛門。我等著他死。乾佑三年,哀太子送了他一樣大禮,他死了。或許我曾為他的離世而難過,但我感受到更多的是……解脫,沒人能再管著我了,我希望還俗。然而就在這時,他的兒子忽然告訴我:不可能。他也當了出家人,名叫曇澈,他想活著、縮在一個角落里安安穩穩活著,他不能放我回到俗世之間,再次掀起一段舊塵。他說我若還俗,那我們二人就一同去死吧。 假房安世以寥寥幾百字概括了自己的前塵,他說:“我的往事便是如此。”以這句話結束了對往昔的主動追憶。 第五岐問他:“我該如何稱呼你?” “叫我‘房安世’?你叫我‘薛叔蓮’,可我真是厭惡透了這個人名。” 第五岐冷眼看向假房安世,說:“你不覺得自己厚顏無恥么?你偷竊了一個人的名字,據為己有。” 假房安世說:“我不做賊,我做盜匪,就是做壞事,我也做得光明正大,絕不畏畏縮縮——我就是想用這個名字。我做房安世時,覺得快活,所以我便用這個名字。” “你殺了他,又用他的名字,你真的能安心么?” “我殺了他?你想知道真相?門外有人也有人想知道吧,門外有人在記事寫卷,我聽見寫字聲了。我罪大惡極,快要死了,所以我也不屑于再撒謊,因此,凡我說的,都是真相:以前那個房安世不是我殺的。我從未處心積慮謀殺他,我還救過他。”房安世掃了自己對面的第五岐一眼,說:“我會把事情都說出來,只不過……第五岐,你確定要讓人一直在門外聽嗎?你確定要讓他記下你父親、你師弟等等等等你所認識之人的秘密,并且要讓他們在文字中袒露人前、再次慘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