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崔琬的一個表兄開崔琬的玩笑說:“有詩說:金唐公主年應少,二十君王未許婚1。伯玉和我們不一樣,伯玉和天家關系親近,知道的比我們多得多呢。” 崔琬哭笑不得,他眼光太高,一直未曾婚配,常被族中兄弟開和婚事有關的玩笑——他們常常取笑他是等著娶陛下還未出世的女兒呢。 他說:“事情是大理寺卿和我說的,我又認識清原,清原和郡王共事三年,我從他們那里多知道一些事情,干天家什么事。大理寺卿審了郡王的案子,有誰要是想知道更多事,那不如去給大理寺卿拜個年,他肯定比我知道得多。” “伯玉既然知道,就不要賣關子。講一講嘛。” “那我講講。郡王過得艱難,我雖然知道的不多,可是我不希望人們再說什么‘郡王瘋了’的謠言了,郡王沒瘋。” 崔琬給諸位族中兄弟講了他所知道和高平郡王有關的事情。 崔琬是門閥子弟中最熟悉高平郡王荀靖之的人。他和高平郡王相識時,郡王還叫奉玄,不叫荀靖之,郡王的朋友第五岐還活著——初次相見那天,要不是第五岐認出了他,他會派人殺了奉玄。 世事真是無常,奉玄成了高平郡王,第五岐死在了乾佑九年的大亂里。 乾佑九年北方爆發大亂,北方死傷無數。皇室、貴族子弟和平民紛紛朝著建業南下逃難。逃難的平民大多難以渡過長江,只能滯留在長江北岸,因此堆積在了建業對岸的長江下游北岸。后來南下的難民聽說下游人滿為患,于是轉而逃向了中游的荊州、郢州。 人群涌向荊郢,尸疫隨即出現在荊郢——原郢州刺史立刻下令沿郢州北界修建高墻,擋住烏泱泱涌來的難民。原荊州刺史荀元鈞也下令修墻,修墻的同時大量接收被郢州拒絕的難民,借此積攢人力,為以后攻打建業作準備。 明夷二年年底,荀靖之養好舊傷,接受任命,即將出鎮郢州,崔琬的好友崔滌將隨荀靖之出任郢州司馬。 三年年初,荊州刺史荀元鈞趁郢州新任刺史荀靖之還沒到任,突然帶兵順長江南下,企圖十天攻下郢州、一個月攻下建業——如果荀元鈞想沖擊建業,必須攻下郢州,不攻下郢州,他南下后,后援很可能會被郢州截斷。 尚在赴任路上的荀靖之和崔滌立刻西進趕赴郢州。 荀元鈞想著十天攻下郢州,結果荀靖之和崔滌在郢州足足拖了他兩個月。房安世帶大軍自東馳援,荀元鈞人已到達郢州,然而他又無法立刻吞下整個郢州——荀靖之死守夏口城。荀元鈞圍了夏口整整五十天,城內無糧,荀靖之餓到和士兵一起吃樹皮,也要守城。荀元鈞攻不下夏口城,最終下令引長江水倒灌夏口。 夏口城內被江水淹沒,城中人畜死傷過半,到處都是腐臭味。荀元鈞帶軍攻破了城門,殺進官署,將他哥哥的好外孫踩在了腳底下,雙手握劍,高高舉起,這要捅死他—— 躲在暗處的崔滌引弓一箭射中了荀元鈞的左肩,荀靖之趁機翻身而起,掐住了荀元鈞的脖子。荀元鈞心懷皇帝大夢,絕不肯對著一個小小的后輩認輸,爆發出一陣力氣,連血帶rou拔下肩上的箭,刺向荀靖之——兩人互相糾纏,不死不休,荀靖之死不撒手,硬生生掐死了荀元鈞。 荀元鈞死后,崔滌給崔琬寫信,說環顧夏口城中,榆樹無皮……軍隊靠著吃樹皮守城,事后再看,他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來的。 荀元鈞已死。荀元鈞曾經藏起了哀太子的兒子荀永隆,然而永隆其實早就瘋了: 乾佑九年三月,哀太子命北地大臣帶著太子妃和他的永隆南下,北地舊貴帶著太孫倉皇南逃,即將離開京兆進入巴州,不幸在京兆靈犀驛被外族截獲——外族砍瓜切菜一般屠殺大臣,北地舊貴大臣十不存一,太子妃在靈犀驛事變中護著永隆,讓他快跑,外族一刀劈來,母親的血濺了永隆一臉,永隆當時就瘋了。 太監帶著永隆逃命,進入巴州,從巴州逃到了荊州,找到了荀元鈞。元鈞包藏禍心,藏起了病歪歪的永隆。 荀元鈞死了。高平郡王找到了被荀元鈞控制了兩年的永隆,看到自己曾經的表兄已經神智不清,不愿意再動殺手。士兵們知道陛下宅心仁厚,一定會厚待永隆,士兵們不信永隆已瘋,怕永隆是裝瘋,只等著日后再算賬,于是齊齊下跪,大呼:“不殺永隆,不知為何起兵!” 荀元鈞打著荀永隆的旗號造反。如果今天不殺荀永隆,我們的做的這一切,不就成了笑話了嗎?! 永隆瘋瘋癲癲,一個人又哭又笑,一會兒求饒,一會兒大喊自己是太孫,躲在角落里抱著頭發抖,他認不出荀靖之,只以為他是他哥哥荀彰之。荀靖之握住荀永隆的手,永隆似乎有一刻恢復了清醒,荀靖之抱住永隆,對永隆說:“哥,冤有頭債有主,記住,我是八郎,不是六郎。”說完拔刀,一刀沒入心臟,結束了永隆的性命。 崔滌那時就陪在荀靖之身邊,看到荀靖之握住荀永隆的手后,側頭不忍再看。 荀靖之將帶血的刀送給了士兵。 元鈞永隆之亂徹底平息。 陛下改元貞和。荀靖之帶兵撤回郢州,此后鎮守在郢州,查辦舊案,接收安撫南下的難民。 荀靖之在郢州三年,每年春日都與民同耕,親自勸課農桑。然而百姓知道荀靖之親手殺了無辜的永隆,一直恐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