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來、來,來阿翁這里來,讓阿翁看看你。” 奉玄朝著樹底下跑過去,他說:“您來看我了?” 陛下拉起奉玄的手,摸著他手上的繭子,像以前那樣哈哈笑,對他說:“我來看你啦,吾家八郎不愧是荀家的子孫,八郎像我,也通二弦,能撥琵琶弦、能拉弓弦!” 奉玄握住陛下的手,急切地說:“阿翁住幾天,不走了吧?” 陛下摸了摸奉玄的頭。 陛下說:“八郎長高了,頭發烏黑。我見過你的頭發呢,我把它放在枕頭邊兒上。” 奉玄問:“阿翁不走了吧?” 陛下說:“該走啦。” 落花漸漸又積到四寸,天風再至,一切又都被風吹起。奉玄立刻去抓陛下的衣服,最終只徒勞地抓住了一陣風。他從夢里醒了過來,除了眼角的淚水和夢里一樣,什么也沒從夢里留住,他的手里空空、手里空空。 山風吹開了窗戶,床幃搖蕩。奉玄下床,去關窗戶,抬頭看時,發現窗外正在下雪。風起又停,雪花無風自落,好像一瓣一瓣飄落的山桃花,落地積起四寸之深。 奉玄在做完夢后就預感到了什么。一月初八,隱機觀接到了準確的消息,國喪的鐘聲從長安向著許朝全境擴散,消息也隨之散開:一月初六,陛下賓天。 清涼山人帶奉玄下山,應召前往紫羊宮。清涼山人知道奉玄的身世,他帶奉玄一起下山,是為了讓奉玄盡最后的人情——他要帶奉玄親自參與國喪、送陛下歸天。 下山之前清涼山人將隱機觀的鑰匙交給了師妹蘭成散人,要蘭成散人見機行事:盧州正在內亂,陛下去世,局勢生變,盧州兵匪可能會有動作,幽州很可能被波及——一旦感到事有不對,蘭成散人要立刻帶著留在道觀里的師弟、師侄離開隱機觀,不要留戀。 隱機觀在幽州南部的堂庭山上,離盧州不算太近,蘭成散人以為師兄多慮了。沒想到清涼山人一語成讖,幽州很快就被卷入了許朝東北的大亂里。 紫羊宮位于幽州中部的臨章郡,位置比堂庭山靠北——奉玄和清涼山人先聽說了兵亂。 一月上旬,盧州兵匪南下,屠宣德城后進入幽州,不斷攻城略地。朝廷放權,幽州鎮軍開始抵抗。一部分南下較快的盧州兵匪已進入幽州中部,幽州各郡緊急閉城,臨章郡東北部的管城郡被盧州兵匪圍困。 有盧州亂軍想割據幽州,不斷攻城。又有一部分兵匪只想發財,知道無法快速攻城后,不再將目標瞄向郡城,而是盯上了沒有高墻防護的村鎮。 一月十六,清涼山人在得知北部的管城郡已被圍困后,要奉玄先回隱機觀,回去告訴觀里的師叔、師姑和師兄師姐們不要留在山上,速速撤離到附近的郡里——這樣既能保全自己,也能救助百姓。 奉玄知道佛子一月會來找自己,時局生變,他怕佛子在這時來找自己,于是馬上離開了紫羊宮,南下返回堂庭山。 路上出現了尸群。尸體在路邊腐爛,野狗吃了人rou,眼睛變成血紅色,嘴角不斷流下涎水。 烏鴉群集在高高的枯木上,發出“啊”“啊”的叫聲,看見有人走來,不再被驚得飛起。 奉玄不敢獨自行路,和一戶攜家丁南下逃命的富商同行南下。那富商逃命不但帶了家丁,還花大價錢買通了十個士兵一起走:盧州的士兵是從血里爬出來的士兵,幽州的軍隊很難打得過盧州亂兵,對上之后大多都打了敗仗,幽州開始有傳言說對上盧州兵就是送死。一些士兵決定南下逃命,當逃兵是死罪,死罪不一定立刻降臨,可是打仗去死卻是要馬上死的——那不如當逃兵。 奉玄手中有劍,那富商看重他,不但同意讓奉玄和自己同行,還給奉玄吃喝。二十余人同行,一路有驚無險。 一月二十三日,奉玄獨自回到了堂庭山下。 寒山道上寂靜無人,道上雜亂的腳印和馬蹄印暗示了這里曾經有軍隊經過。 是堂庭山下的駐軍逃命去了? 還是……有盧州兵匪來過了。 一個堂庭山,山上只有一個道觀,這有什么好搶的? 奉玄往駐馬鎮上走。鎮里很安靜,街上沒有尸體。 沒有尸體就好。 或許是駐軍逃命去了。 奉玄穿過駐馬鎮,想要回山。一個人忽然叫了他一聲。 “奉玄小道長。” 奉玄回頭。 “哎呀,您、您回來了。”叫他的人是駐馬鎮上一家客店的主人。 奉玄點了一下頭,說:“嗯。” “善信有禮了,不知道最近駐馬鎮上怎么樣?一切還好嗎。” 客店主人張口,想說什么,他吸了一口氣,眼眶不知道為什么變紅了,吞吞吐吐,說:“也、也好。” “怎么了,善信可是遇上了什么事?” “小道長,您……別上去了。不,我怎么能不讓您回去呢。您……”客店主人忽然捂住了臉,“您到我店里歇歇再回去吧,啊?上山多累。” 奉玄面色大變,瞬間沒了血色,他說:“山上……出事了嗎?” 奉玄看了一眼四周,門后的人都在看他,神色慘淡。奉玄看見了一只貓,那只貓名叫葡萄,性子很賊,平時怎么趕都趕不下堂庭山。 奉玄攥緊了拳頭,對客店主人說:“您不要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