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他和佛子往村口走,離得很遠就看見了師姐的影子。師姐帶人挖出了他和佛子藏在村外的匣子。 隱微藥師淚如雨下,看著奉玄,奉玄也看著師姐。一萬種情緒突然堆積,二人都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么、該做什么。 奉玄沒有再哭。他看見師姐抱起了匣子,再看見匣子,他的心中只覺得麻木。他的眼淚好像真的流干了,在墓室里流干了……墓室貼近黃泉,他在墓室里休息時久久看著木匣,他知道韋衡死了。 韋衡死了…… 他再不接受,如今也接受了。 奉玄先開了口:“師姐。” 隱微藥師側了一下頭,擦去了滿臉淚水。 “奉玄。”隱微藥師叫:“奉玄??!” 奉玄朝隱微藥師走過去,叫:“師姐?!?/br> 奉玄已經不是一個孩子了。隱微藥師初遇奉玄時,奉玄還只是一個七歲的孩子,比她矮一個頭,她又是抱又是背、又扶是又是拽,把奉玄帶到了隱機觀前。奉玄已經長得比隱微藥師高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的身上褪去了少年人獨有的爛漫天真,他越來越像一個大人了。 沖雪的喉嚨中發出嗚咽聲。 “扔了吧。”奉玄只因為師姐而感到難過,他對師姐說:“匣子里不是韋衡的頭。”他從隱微藥師手里接過匣子,打開匣子,將匣子里那顆腐爛的頭倒在地上。 一顆頭滾了幾下,停在了地上。那是一顆狂尸的頭,皮膚青紫,神色猙獰,嘴唇已經腐爛,露出了牙齒。 奉玄面無表情地將匣子扔在了地上。 隱微藥師努力睜大眼睛,眼淚不斷順著她的臉頰滑落,風吹過她的臉,使得她的臉又酸又疼。 奉玄抱住師姐,說:“師姐,韋衡的頭沒有爛。” 隱微藥師哭著說:“你該恨他!你該恨他!奉玄,你多說兩句話。” 隱微藥師覺得害怕,她的師弟怎么變成了這樣,她那個會哭會笑離不開她的師弟怎么沒有了情緒。 奉玄不想說話?;蛟S他對韋衡已經沒有情緒了。人不能恨一個死人,其實沒有“死人”這種東西,一個人死了,留下的就只是尸體了,留下的不再是“人”,只是一具rou身——這個人已經消失了、不存在了。人不能恨一個不存在的東西。 奉玄的悲傷和憤恨已經消逝。隱微藥師的悲傷和憤恨才剛剛開始,隱微藥師在奉玄懷中痛哭。 隱微藥師和韋衡相識于乾佑元年,他們已經認識了七年。七年,她從南方回來,收到了佛子的信。七年,韋衡一手打翻了他們的情誼,他利用她師弟實現自己的野心。 然后她聽說韋衡死了。韋衡說過,后死的人要為先死的人收葬。 韋衡死了。她難道要為韋衡收葬,韋衡就是這樣打算的嗎?從背后刺她一刀,然后用諾言逼她為他收葬。 什么是真的,從韋衡嘴里說出的話,哪一句才是真的?!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韋衡已經把戲唱完了、已經退場了。 韋衡死了,不是真的! 隱微藥師攥緊了手指,將手緊緊攥成拳頭。 佛子走了過來,一個跟隨隱微藥師一起來找韋衡的頭的士兵大著膽子向佛子和奉玄行禮,問佛子:“郎君,敢問少將軍的頭在哪里?我們要為少將軍、為少將軍……收尸!還他一個全尸!” 佛子說:“我怕齊連淮的人來找頭,把小韋將軍的頭取出來藏在一間墓室里了,這個匣子只是為了應付齊連淮的人用的。不用擔心,我會把頭還給你。” “多謝郎君!” 佛子問:“韋將軍來了嗎?” “來了,正在帶兵處理尸疫,順便找少將軍的尸體。雪練軍把少將軍的尸體藏起來了……雪練軍死了很多,藏尸體的雪練軍也死了,沒人知道少將軍的尸體被埋在哪里了,韋將軍命人一點一點在龍門所城內搜查。韋將軍聽說有義士帶走了少將軍的頭,怕義士出事,讓藥師帶沖雪先找活人?!?/br> “多謝。” 士兵向隱微藥師請求:“藥師,咱們去找頭吧!這野外不安全,天黑之前咱們盡量回去?!?/br> 隱微藥師攥著拳頭,擦干眼淚,下令:“找!”她哽咽著止住了眼淚,再看了一眼被奉玄扔在地上的頭……韋衡的頭,她一定要找到。 隱微藥師對奉玄說:“師弟,麻煩你帶路。路遠不遠?” 奉玄說:“不算遠。半個時辰就能走到。” 隱微藥師對士兵們說:“來兩個有馬的人,去村里把奉玄和第五郎君的東西取回來,然后直接回營?!?/br> 奉玄說:“師姐……我們沒有什么東西?!?/br> 隱微藥師對兩個出列的士兵說:“你們去替兩位郎君向村里告別,告訴村里人,韋將軍來了,情況很快就會好轉?!彼龑Ψ钚头鹱诱f:“奉玄,佛子小友,我們直接去取頭?!?/br> 兩個士兵牽馬去了村子里。 隱微藥師調整好情緒,藏起所有憤怒和悲痛,決定去取回韋衡的頭。 然而沖雪不肯動了。沖雪伏在木匣上,不肯起來,一雙烏黑的眼睛看向佛子和奉玄,然后又看了看被扔在地上的狂尸的頭,顯得病懨懨的,絲毫沒了刨雪時的勇猛和急躁。 奉玄捏了捏沖雪的耳朵。 沖雪的嗓子里發出“嗚嗚”聲,把頭埋起來,伏在裝過韋衡頭顱的木匣上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