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你該帶走這顆頭。”佛子說:“韋衡是壞人,不算惡人。一個真正的惡人,只會看見自己的目的,不會顧念其他人的死活。我聽說韋衡自殺了,他死了,我不希望他受到侮辱。” 韋衡不是一個惡人。 這天底下能握住權力的人,往往都是惡人,他口中要說仁義,心里很少在意仁義。竊鉤者誅,竊國者侯——許朝太.祖不當忠臣,因此成了皇帝。 如果韋衡是一個真正有野心的惡人,他就應該犧牲龍門所城內的所有百姓,打開城門,借尸潮博一條生路——這也正是齊連淮害怕的。 然而韋衡選擇了自己去死。 當佛子在軍營里聽說韋衡的部下送來了韋衡的頭顱時,他像齊連淮一樣以為韋衡在使詐。他看不透韋衡這個人,直到他知道韋衡真的死了,他才隱約看出了韋衡的一點真心……韋衡說他不想再讓尸疫繼續下去了,原來這句話是真的。 奉玄在雪練軍面前出示韋衡的頭,佛子在那時親眼看到了韋衡的頭顱。他對韋衡的感情實在很復雜,他希望韋衡死,然而在看到韋衡的頭的一刻,他希望韋衡能夠死得體面,而不是像這樣被割下頭示眾。 佛子說:“奉玄,不必多想,錯不在你。齊連淮已經死了。” “他死了,真的?” “我割斷了他的脖子。” “是你……”奉玄這時才回想起大喊的齊連淮忽然沒了聲音。 “是我。”佛子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殺生劍,殺生……他不是一個沒有殺欲的人,只不過他不像自己的師弟,想動手就會動手。然而他殺了齊連淮。他說:“我姑母去世那天帶軍隊守住我家宅邸的,就是齊連淮,他那時是金吾衛中郎將。太子說我姑母死在了一場火里,一場火……然而我姑母是被逼死的。我本來沒想過要對齊連淮動手,可是我一旦對他起了殺心,起了復仇的私欲,我就不想再讓他活了。” 齊連淮要舉弓射殺奉玄,這個舉動是一個引子,引出了佛子對他的所有殺意。佛子那時似乎又看見了一場血雨——齊連淮要人抓住他的乳母,他乳母的小兒子像一頭被宰殺的小羊那樣在雨里流干了血,于是雨變成血雨。 齊連淮叫來的酷吏在血雨里微笑,佛子的乳母在血雨里哭喊。隨后佛子的乳母也死在了血雨里,使得那血雨顏色更紅。 齊連淮幽幽地對他的姑母說:“娘子,還不肯開口嗎?” 他的姑母咬緊牙關,不肯說一個字,最終打翻燈臺,將自己燒死在了在血雨里燃起的大火之中。 不要報私仇,老師曾對他說不要報私仇。他對齊連淮動殺心犯了錯,可是他就是要將錯就錯。如果不是齊連淮,他不會看見一場血雨! 地獄苦惡,不得超脫,他要再下十層。再下十層,他不后悔。 奉玄對佛子說:“好,他死了。好友,你要記得,齊連淮的死和你我都有關系。他不是死在你手里,而是死在了我和你手里。他死了,你殺了他,給你遞劍的人是我。你親自殺了他,其實是便宜了他——如果你不動手,總有一天,我會要他死無全尸。” 奉玄說得很堅決。 火光晃動,奉玄和佛子的影子在斑駁的壁畫上交疊。 奉玄不是一個沒有脾氣的人,他的性格里有天生強勢的一面,心意堅決、不容違背,然而這一面往往被教養壓制,因淡泊的道心備受束縛,很少有所表露。可是他決定要做的事,一定要做到——齊連淮惹怒了他,他一定要齊連淮死! 齊連淮既然已經死了,好,他死了,那奉玄就放過他了。 他不在乎齊連淮的命,只在乎龍門所的百姓會不會遭殃。如果他感到后悔,他不是后悔自己害死了齊連淮,而是后悔自己在不合適的時機害死了齊連淮。 “吾友要齊連淮死,為什么又懷疑自己做得不對?” “軍隊出現變數,我怕事態失控。” “齊連淮死了,不算太大的變數。齊連淮帳中的中郎將王坦很有才干,將軍去世之后,王坦既然是中郎將,就會暫代將軍的職務,處理軍務。吾友不必太過擔心。” “希望沒事。” “韋將軍很快就會回來。” “真的?” “真的,韋將軍已經在往盧州趕路了。盧州這次鬧得太亂了,三個副將一連死了兩個……現在三個都死了。齊連淮急著逼死韋衡,就是怕韋將軍回來,他擔心韋將軍是韋衡的姨母,護下韋衡的命。” 如果一開始帶軍來龍門所的是韋將軍而不是齊連淮……奉玄不知道事情會變成什么樣。 韋衡會拼死和他姨母打上一場,還是會和姨母聯手收復龍門所——就像很多年之前他們經常做的那樣? 韋將軍會大義滅親殺了自己造反的外甥,還是會將他護在身后。 奉玄在韋衡死前,沒能好好和韋衡說幾句話。他從來沒有想到那就是他和韋衡最后一次見面了。 他拿到了韋衡的頭,可那顆頭也只是一顆頭,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佛子撿了一根木頭當作火把,點燃了火把,交到奉玄手里,問:“我們要不要往別的地方走一走?去看看有沒有出路。” “嗯。”奉玄說:“地下比地面暖和。我想上去,找幾塊冰,把匣子放進去。” “你想過要帶著匣子去哪兒嗎?”佛子說:“我來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