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條怨魂和壁畫上鬼魅般的仙娥似乎都在暗中窺視。

    奉玄忽然往前走了一步。

    佛子拉住奉玄。

    奉玄回看佛子，氣氛太過可怕，壓得二人誰都不敢開口。

    佛子搖了一下頭。

    那棺材里的動(dòng)靜越來越大，骨頭碰撞，發(fā)出“咔”“咔”聲。

    奉玄逼自己往前走了一步，他掐了一個(gè)渡亡訣，通幽洞微，渡亡御鬼，稍稍凝神之后一手拿著火把，一手拔出一把帶在腿上的兼忘短刀，向著棺材走了過去——他修道十一年，沒見過鬼。

    如果有鬼，今天他就超度了它！

    如果沒鬼，那就對付它。

    佛子看奉玄要往前走，比奉玄先有了動(dòng)作，他握緊殺生劍，挑起一塊木頭，將那木頭向著那具黑洞洞的棺材投了過去。

    “咚”一聲，木頭順著縫隙落進(jìn)棺材里，發(fā)出回音。棺材里的骨頭發(fā)出錯(cuò)位的聲音，喀拉拉直響，一只灰白色的大手探出了棺材。

    那只手瞬間又縮了回去。

    佛子這時(shí)知道自己一定不是看錯(cuò)了！這墓室里有東西。

    奉玄頭皮發(fā)麻。

    佛子說：“吾友……停步。”

    奉玄停步，佛子一把把自己手里的火把扔了過去。

    火焰落盡棺材中，黑了下來，可能是熄滅了。

    一只灰白色的……巨手從棺材里竄了出來，白影一閃而過，佛子出手，殺生劍釘在了那只手前面，那東西“吱——”叫了一聲，借著不算明亮的火光，佛子看清了那東西，那不是一只手！那是一只老黃鼠狼，皮毛的顏色已經(jīng)轉(zhuǎn)白，四爪和尾巴湊在一起，正像一只長毛的大手。

    黃鼠狼跑出棺材，小黑眼睛露出兇光，盯著佛子看了片刻，繞開殺生劍逃命去了。佛子前去取劍。

    棺材里忽然又傳出了聲音，聲音很小，但是絕對有聲音。

    奉玄離那口棺材很近，他吸了口氣，屏氣走到那具棺材前，一把推開了棺材蓋。

    佛子拿到殺生劍，聽見了木頭墜地的聲音，隨后聽見了“撲棱棱”的聲響，轉(zhuǎn)頭看時(shí)，看見了畢生難忘的一幕：

    在棺材中陰燃的火焰忽然暴漲，沖出了棺材，照亮了墓室的一角，無數(shù)只白色的蛾子從棺材里飛了出來——

    奉玄就站在棺材前，微微仰著頭，輪廓被火光照亮。

    壁畫上的仙娥似乎正透過墻壁在凝視他。

    這一幕使得佛子久久震撼，這一幕像是發(fā)生在人神之間、也像是發(fā)生在人鬼之間，神鬼已經(jīng)難以分辨，甚至奉玄那一刻看著也不再像一個(gè)凡人，而是一個(gè)介于神鬼之間的存在。

    飛蛾撲火。火光映亮了奉玄的眼珠，使得他的眼珠看起來顏色淺淡而清澈，幾乎有些透明。

    佛子叫：“奉玄。”

    奉玄回頭，看向佛子，說：“好多蛾子。”

    佛子說：“你離我好遠(yuǎn)。”

    奉玄說：“只有幾步。”他朝佛子走了幾步。

    他走到佛子身側(cè)，沒想到佛子伸手在他臉上捏了一下。

    墓室里充斥著一股焦糊味，被火焰烤糊的蛾子一批又一批掉在地上，墜落得像在墓室里下了一場金雨。

    奉玄問：“五岐兄，我走到棺材旁邊，你怕我被附身了？”

    佛子說：“不，怕我是在做夢。”

    奉玄說：“你沒做夢，我是真的，我看見那些蛾子時(shí)，想起了一些事情，所以站在那兒看了片刻。我見過那種蛾子，叫雪衣娘，宮人會特意養(yǎng)它們，用它們的翅膀做花鈿和發(fā)簪，它們很愛撲火，我見過很多次被蠟油沾住翅膀的雪衣娘。可能雪衣娘的卵附在蛾子翅膀上，被人戴在頭上，就這樣被帶進(jìn)棺材了，一代一代在棺材里長大……我看見那個(gè)棺材里面幾乎都要被蛾子蛀空了。”

    “我看見一只黃鼠狼從棺材里跑了出來。冬天沒東西吃，它大概是鉆進(jìn)去吃蛾子了，吃蛾子的時(shí)候攪動(dòng)了棺材里剩下的骨頭。”

    奉玄說：“原來是這樣。這墓室里不會有鬼。”

    佛子問：“為什么？”

    “我要是生前是被人逼著殉葬，我死了一定去主墓室里，纏著要我為他殉葬、害我慘死的人。”

    “所以你往前走了一步。”

    “嗯。”奉玄說：“我那時(shí)還想著，你在我身邊，我一定不會出事。”

    “你太過信任我了。”

    “事情就是這樣。”

    事情就是這樣。殺謝云翱時(shí)，佛子敢把命托付給他，他也是這樣信任他的好友，有佛子在，他才敢往前走。

    佛子說：“我看見你的劍了，在火光里閃了一下。”

    刻意劍掉了下來，劍鞘還在奉玄手里。劍身的冷鐵在火光里亮了一下。

    奉玄找回了自己的刻意劍。

    匣子……

    裝著韋衡的頭的匣子摔在了一具白骨上。

    奉玄隨后也找回了匣子。

    匣子里有絨布，韋衡的頭應(yīng)該沒事。他不敢打開匣子。

    奉玄將匣子重新背在身后，猶豫了片刻，對佛子說：“匣子里裝的是韋衡的頭。”

    沒想到佛子說：“我知道，我看見了。在雪練軍前面。”

    奉玄忽然感到迷茫，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cuò)了，齊連淮是不是不該這么快就出事。他說：“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齊連淮要是出了事，龍門所可能就更亂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該帶走韋衡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