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奉玄聽不見僧人們的念經聲,但是隱約聽到了木魚聲。“篤”、“篤”,木魚敲得很慢,時間就這樣一點一點被敲走了。屋中燃著嬰香,香氣彌漫,似乎化出了實體,那香氣讓奉玄感到屋中太過逼仄,不只空間逼仄,木魚的聲音也讓他感受到時間的逼仄,時間是在往前走,也是在被倒數。 奉玄拿上劍,披衣推開了屋門。屋外落了厚厚的一層雪,兩個輪值的士兵守在屋外,聽見推門聲,朝他看了一眼。 一個士兵對他說:“郎君,夜重,不睡嗎?” 奉玄說:“我不去前面,不見僧人,不會給你們添太多麻煩。” 另一個士兵嘟囔著抱怨說:“我們兩個守在這兒,天兒怪冷的,你能在屋里有個床,還不睡會兒?出來干什么。” 奉玄冷笑了一聲,說:“又不是我讓你們守的!”說完走出了屋子。 那最先和奉玄說話的士兵對奉玄說:“你既然不去前面,我們也不想動了。我們就在這兒等你。你要是不打算回來,想想這兒的和尚。” 奉玄拿著劍往遍照院后面走了。 遍照院后面有停尸堂,堂中放著收殮了無主尸骨的棺材和幾百個骨灰罐。野貓們在停尸堂中避寒,奉玄走過去推開門,棺材上的貓嗖一下跳了下來。奉玄打開門后,風從門縫里吹進來,紙人、紙船、紙馬被風吹動,堂中安靜極了,腐朽的尸骨的氣味、香灰的氣味和塵土的氣味混合在一起,傳達著死亡的寂靜氣息。 士兵們覺得停尸堂氣氛瘆人,很不吉利。奉玄卻一點兒都不害怕,他只覺得這里很安靜。為死者收殮、為尸骨找一處有尊嚴的安息之處……這是遍照院最有功德的地方。 停尸堂能聽見遍照院的敲鐘聲,但是聽不見僧人念佛時敲木魚的聲音。這里離僧人念佛的前堂有些遠。停尸堂內空間很大,除了野貓活動外沒有聲音,奉玄在停尸堂中短暫地擺脫了困獸的感受,他繞開棺材,走到地藏王菩薩銅像前,靠著銅像的石臺坐在了拜墊上。 很冷。石臺很涼。 奉玄曾徹夜聽過念佛聲。在內傅母寺,他和佛子一夜不睡,守在撫子內親王的門外。 他曾在佛像下休息,那時的石臺也很涼。在智門寺的毗盧殿中,佛子拈了一炷香,小睡了片刻。他在黑暗中看見佛子的輪廓。 韋衡……曾經滿足了一個少年人對兄長的所有想象。然而,奉玄最終發現,他不了解韋衡。 奉玄不知道為什么又想起了母親,或許因為他太無能了……他再次感受到自己的無能為力。在他入道之后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他一直幻想母親會來接回自己,“母親”變成了一個影子,他將自己的愿望寄托在這個影子的身上,每當他想起“母親”,他都體會到自己的無能為力——他的愿望永遠只能是愿望,因為無法實現,所以被他托付給了永遠不會來看他的母親。 為什么他是兄弟里的弟弟。為什么他是弟弟。人們以為他死了,母親不認他。他不恨母親,也不恨自己的兄長——他不再將自己當成母親的兒子,他沒有過去。他的過去既不高貴、也不低賤,因為他并沒有過去,“八郎”是他的前生,不是他的過去。他來自天地,也終將歸于天地。 只是,如今,他的天地只有遍照院這么大。 奉玄一天沒有合眼,他靠著地藏王菩薩的佛臺,可能就這樣睡了過去。他看見了雪,那天他要入道,母親劃破他的手,血自他的手心涌出,母親說權力是血中的毒藥。權力是血中的毒藥!奉玄想要抓住一個離他而去的影子,他抓住一個衣角,他以為那是母親的衣角,卻猛然發現自己抓住的是韋衡的衣角。他看見韋衡,覺得不對……哪里都不對,他不想見到韋衡!他向前跑、向前跑,好像這樣一直跑就能見到佛子,他只知道佛子在離他很遠的地方。他又看到一個影子,佛子轉過頭,黑發之下,只有一個骷髏。 奉玄從夢中驚醒。 停尸堂中安靜得過分,野貓們的聲音不知何時消失了。 奉玄握緊刻意劍,坐直了身子。他聽見了腳步聲,有人在往停尸堂這里走。或許是士兵看他總不回去過來找他了,奉玄站了起來。 腳步聲越來越近。 奉玄猶豫片刻,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一個穿著甲衣的士兵,身上沾著血跡,他……它看見了奉玄。 是它,不是他。一只狂尸站在奉玄面前。 尸疫,傳進了遍照院。 第100章 權變3 “看來你是貴客。” 月明如洗,士兵帶刀沖向停尸堂,害怕遍照院后面出事。 停尸堂前站著一個人影。 狂尸沒了腦袋,倒在地上,奉玄看著跑過來的幾個士兵,擦了一下臉上濺上的血。 他問:“怎么,怕我死了?” 刻意劍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為首的士兵被奉玄的氣勢震懾,小聲開口道:“郎君……” 奉玄看向他,問:“遍照院死了幾個人?” “十一個。跑丟了一個兄弟,我們以為他在前面,沒想到他……他……” 他變成了它,已經被奉玄殺了。 奉玄說:“你們少將軍那里出事了。” 沒有人敢回答奉玄。 奉玄問:“這里離軍營有多遠?二十里,還是三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