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佛子起床梳洗后,披上一件黑色的圓領袍,推開了屋門。屋外寒氣逼人,地上放了一枝綻開的紅梅。門口的地上放著刻意劍,那枝紅梅就放在劍旁。 梅花在涼得像冰塊似的石磚上放著,因為寒意一直保持著開放的姿態,燭光的倒影在石磚上搖晃,梅花的花瓣紅得像一灘血。佛子拿起刻意劍,劍身冰涼,不知道在地上放了多久了。他拿起劍立刻就去找奉玄,心中不知為何隱隱覺得不安。 奉玄沒在自己的屋中。奉玄這幾日都比佛子起得早,起來了就會去后花園里遛沖雪,佛子問婢女有沒有看見奉玄,婢女說奉玄去后花園了。 佛子走進后花園,園中的臘梅似乎開了,冰涼刺骨的晨風中,有暗香浮動。家仆正在清掃后花園路上的積雪,掃過的路上連一個腳印都沒有。佛子聽不見狗吠聲,叫“奉玄”無人回應,叫了兩聲“沖雪”,也聽不沖雪的叫聲。 他握緊了手里的刻意劍,往流藻堂的方向走去。殘月在天,天色未明。流藻堂外種了一株老梅,枝干粗壯,硬如黑鐵,生有木龍的氣勢,如果他沒認錯,放在地上的紅梅就是從它身上折下來的。 紅。 月照冰雪。水塘結冰,又覆上了積雪,紅色的花瓣落在積雪上,如同無數點鮮血。亂紅如血,凄艷中更有幾分可怖。 佛子經過梅樹走進流藻堂,流藻堂中點了燈,一頭銀發的韋衡在梅樹邊的大窗下站著,或許是因為堂中的燭光更為明亮,他那身紅袍的紅色顯得比紅梅更加艷麗——那一樹紅梅的顏色竟然都像是從他身上分來的。 佛子忽然覺得此時的韋衡看起來很陌生,他的長相沒有變,氣質卻變了,變得冷漠、危險,難以捉摸。夜中聽佛子吹笛的韋衡有時也讓人覺得難以捉摸,那時他的冷漠更像是一種清豪英雄的落寞,因落寞而顯得惆悵,所以難以捉摸,他那時絕對不會讓人覺得危險。可是佛子在現在再看到韋衡時,幾乎出自本能地感受到了壓迫感,瞬間警惕了起來。 韋衡身上的陌生氣質使佛子想起了紫元真人的死……那夜軍帳外寒風嗚咽,韋衡曾說:“為了找回朋友,奉玄已經答應去刺殺流人主了。”韋衡那時提起了奉玄,佛子不喜歡被人警示、威脅。 佛子壓下語氣中的防備,說:“小韋將軍……早。小韋將軍可看見奉玄了?” 韋衡還禮,“第五兄弟,早呀。你能睡到自然而醒,我真羨慕?!彼f:“我看見奉玄了。” “可否告知我,奉玄在哪兒?” 韋衡不回答,反而問:“你猜奉玄的劍是不是一把好劍?” 韋衡不回答佛子的問題,佛子也不回答他,依舊問:“奉玄在哪兒?” 韋衡說:“遛狗呢,今天他出去遛了。” 佛子說:“不會。” “哦?”韋衡笑了幾聲,問:“為什么?”他笑起來倒顯得和平時又一樣了。 “因為你在等我?!狈鹱釉俅螁枺骸胺钚谀膬海俊?/br> “你覺得我別有用心?”韋衡又笑了笑,“我有什么用心?”他說:“第五岐,我聽說你殺了你的父親??晌乙姷侥憔椭懒?,你父親沒有死在你的手里,至少,你絕不恨他。你不像我,不是我的同類人?!?/br> 佛子皺了一下眉,問:“你殺了自己的父親?” “是。我恨他,所以我親手殺了他?!表f衡說:“坐吧。我說奉玄出去遛狗了,這是一句實話?!?/br> “奉玄為什么不帶劍出去?” 韋衡坐下,說:“帶了,否則他的劍怎么會在你門口呢。我說沖雪憋壞了,想出去跑跑,趁著街上人少也正好能出去跑一圈。奉玄聽了,特意回去拿了劍,要帶沖雪出去。梅花開了,挺好看,他給你折了一枝放在你門口,想讓你醒了就知道梅花開了,又想讓你知道是花他送的,就把自己的劍留下了,我讓他帶走了我的刀?!?/br> 佛子入座,直言:“小韋將軍,這屋子里有血腥氣?!?/br> 座位之間的幾案設在一張虎皮上。 韋衡說:“你何必這么防備我?我身上連一把刀都沒有?!彼麑︽九f:“請為我們端兩杯好水來?!?/br> 婢女用托盤端來兩個裝著清水的碧玉八角杯和一個蓋著帕子的碧玉盤,放在幾案上。 血腥氣自碧玉盤中涌出。 韋衡說:“這水是三年前奉玄的師姐從泗州帶來的香櫞上的晨露,喝起來很清爽。” 令人作嘔的血腥氣早已蓋住了清水的淡香。 韋衡面色不變,端起碧玉杯把水喝了,說:“猜猜盤子里的是誰的手指,會不會是奉玄的?” 佛子立刻拔出了刻意劍,佛子手快,劍瞬間就搭在了韋衡的頸側,韋衡的手也不慢,當劍搭在他頸側時,他的手恰好放在了碧玉盤里的帕子上。 韋衡親自把碧玉盤上的帕子揭開了,盤子上放著三根手指和一枚金印。他看向佛子,對佛子說:“第五兄弟,不要開不起玩笑。這手指是偷竊軍印的賊的,軍印找回來了,你今天就能走了。” 佛子說:“我能走,奉玄呢?” 韋衡撥開頸側的劍,說:“奉玄走不走,你得問他呀?!?/br> 佛子聽見了沖雪的叫聲,他聽見高勒喊了一句“你給我回來!”高勒說:“回窩了回窩了!”沖雪不情不愿地叫。 隔著窗戶,他看見奉玄從遠處走了過來。他收了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