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佛子這一愣和一回答,讓那道士呵呵笑了一聲,他對奉玄說:“道友啊,你這朋友心很好。你帶他來,使我能見到他,我也不妨向你一起透露天機。道友,施主,你們不是盧州人,明年不要來了。” 奉玄問:“可方便問道長為何這么說嗎?” 道士說:“道友、施主,你們承受不起盧州的莫大福氣。” 佛子說:“……福氣?” 那道士衣服濕透,渾身打起了擺子,然而面色卻看不出痛苦,他對佛子說:“至人之福,當然是莫大的福氣。施主須知,狂尸就是至人,所謂:‘至人神矣!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飄風振海而不能驚。’2至人無所依傍,狂尸不生不死。道法自然、清凈無為,然而人道有為、自相殘殺——人道有虧,遂生狂尸。狂尸生于自然,無伐樹毀山之惡行、無竭澤而漁之劣行,不攻擊同類、樂于接納同類,同類共生,與天地同參;其行有如白鷗,無求名利,不解愛恨;其德有如黃帝,離妻別子,易如脫屣;其心有如嬰兒,五識混沌,不生機詐——可謂了悟至人之道,因此,變成狂尸真是件好事。盧州官員不會阻礙州民得道,因為得道是好事,盧州將有數萬至人。” 奉玄這時才知道,那道士確實瘋了。先不說他如何歪曲經文,只說他敢在羅源郡說這樣的話——羅源郡發生過嚴重的尸疫,傷亡慘重——就可見他的神智已經不太清醒。 佛子問:“道長為何不做狂尸?” 那道士說:“道行不夠,心有掛礙,因此沒那福氣。”他說完把緣瓢里的銀子攥到手里,再也不看佛子和奉玄一眼,徑直往前面走了。 奉玄看了佛子一眼,佛子只當聽了幾句瘋話,并不放在心上,和奉玄過了橋去找客舍入住。 過了不久,韋衡也到了客舍。韋衡放一路跟著自己的幾個士兵找羅源郡的朋友去了,那幾個士兵把馬寄養在了羅源守軍的軍隊里,韋衡也不阻攔他們,獨自牽著自己的馬走到了客舍。 一個小二拴了馬,另一個小二幫韋衡把他的東西送進了房間。韋衡去過自己的房間,打算去井邊打水洗手,奉玄在井邊洗衣服。 小二送完東西就走了,韋衡包下了客舍最后一進的所有房間,這一進的院子里只住了奉玄、佛子和韋衡,佛子不在,現在院子里只有韋衡和奉玄,和一條搖尾巴的小黃狗。韋衡和奉玄打了招呼后說:“我在來的路上遇見第五兄弟了。” 奉玄知道佛子去找裁縫修補衣服上脫線的繡線了,他說:“五岐兄找裁縫補袍子去了。” 韋衡“哦”了一聲,說:“路上有家成衣鋪,應該有裁縫在。說來有意思,我在那成衣鋪外遇見一個奇人:他買了一身新衣服,偏偏要在干凈衣服上再披一件濕著的道士袍,說自己身上那件袍子是羽衣,不能輕易脫了。我和他說:‘既是羽衣,濕了一定要晾干,要十分珍惜,一直穿著反而糟蹋了寶貝。’誰知道他聽了就把袍子脫了。” 奉玄聽韋衡的描述,知道他遇見的道士應該就是自己和佛子遇見過的道士,說:“心準哥遇見他了,我也遇見他了,他好像神智不太正常。” “哦?”韋衡說:“他也和你說至人那一套道理了嗎?” 奉玄“嗯”了一聲。 韋衡蹲下身子,叫院子里那條小黃狗過來,摸了摸小黃狗的下巴,對奉玄說:“你說他瘋了,可是他看清的事普通人往往看不清楚。他說變成狂尸是好事。對有些人來說,盧州人變成狂尸的確是件好事。如果盧州沒有狂尸,朝廷就不用繼續養這么多兵——想要手里一直握兵的人,當然希望盧州一直有狂尸。” 奉玄聽韋衡這樣說,一顆心如墜冰窟,他停了洗衣服的動作,看了韋衡一眼,不太相信。 韋衡逗完那條小黃狗,示意它離開,那小黃狗竟然聽懂了他的話,乖乖走了。韋衡身邊平時總是帶著狗,不過這次他送隱微藥師南下,要騎快馬趕路,就沒有帶沖雪——沒了沖雪,奉玄覺得自己和韋衡之間似乎變得疏遠了。 那條小黃狗跑了,院中只剩下韋衡和奉玄。 韋衡說:“奉玄,我有時恨你太過天真,有時候又覺得還能天真,倒也很好。以前我姨母下令,村中殺死一只狂尸可以得一兩賞銀,于是村子里就有人敢去抓了狂尸綁起來,故意咬自己的兄弟,然后拿兩只狂尸去換賞銀。一個村民為了一丁點利益,可以殺死自己的兄弟,一個將領為了不交出他手里的權力,可以犧牲半個郡的百姓——羅源郡的尸疫就是這樣來的。羅源郡初次求救,那時城里已經出現嚴重尸疫了,羅源守軍自己解決不了,但是有人壓下了消息。羅源郡的尸疫必須鬧得更大、更厲害,朝廷才能知道羅源郡需要士兵、盧州離不開士兵。” 奉玄覺得后背生涼,有些遲疑地問:“壓下消息的……是誰?還活著嗎?” 韋衡說了一個奉玄怎么也想不到的名字,韋衡說:“戚屏。” 韋德音身邊的錄事女官,戚屏。 作者有話說: 1 “所謂布施者,必獲其利益,若為樂故施,后必得安樂。”語出《華嚴經》。所有供養者一定會因為善行得到他的好處。 2至人神矣!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飄風振海而不能驚。——《莊子·齊物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