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奉玄從水里浮了出來,猛地睜開了眼。在剛才的一個瞬間,他忽然以為自己泡在血里,他好像分不清手指指尖感受到的到底是熱還是冷了,那種似乎要觸及骨頭的溫度讓他想起來王鐘、想起來自己隔著一層冰看見的無數人頭。奉玄回過神,覺得自己或許是在水里待得太久了,因為太過舒服,所以放松了神智,讓一直壓制在心底的東西跑了上來——跑出來也不是壞事,總比一直壓在心里好,他在心中念了幾遍道經,就從池子里出來了。 奉玄泡完澡,擦干了頭發披好衣服,去找佛子。小二說佛子已經洗完了,在房間里喝茶,他為奉玄帶路,帶奉玄去了佛子的茶室。奉玄敲門,佛子打開門,奉玄發現佛子沒有束起頭發——佛子洗了頭發,頭發沒干,他就沒有梳起來,只任長發垂著。 佛子用薔薇水洗過頭發,頭發上留有薔薇淡香——薔薇水是由大食人盛在琉璃小瓶中從西方帶來的,香氣與新鮮薔薇一般無二。奉玄聞到了那淡淡的香氣,后來才知道那是佛子發上的香氣。他已經有很久沒見過佛子散著頭發的樣子了,佛子不將長發梳起來,只垂在身后,顯得比平時溫和。奉玄在宣德和佛子成了朋友,也是在宣德第一次看見佛子散著頭發的樣子:那時佛子也是剛洗過澡,而他渾身是血抱著劍睡著了,佛子俯身去拿他的劍,發梢拂過他的臉,留下了一滴水。 奉玄看見了佛子,莫名覺得心里多了幾分安心,他說:“好友,我有好久沒見你這個樣子了?!?/br> 佛子將奉玄讓進房間,說:“這樣是好看還是不好看?” 奉玄說:“怎么樣都好看?!?/br> 佛子少見地笑了一下,說:“你要是說這樣更好看,我就晚些梳起來。” 奉玄說:“那就晚些梳起來吧,這樣更少見?!?/br> 佛子于是不梳起頭發了,和奉玄坐著喝了兩杯茶,兩個人打算在這里待到天色轉黑,然后換了衣服直接去赴宴。 第85章 雅量3 “好哥哥?!?/br> 奉玄和佛子帶了請柬去陳觀復的私宅參加夜宴。陳觀復的私宅名叫“履道園”,“履道”二字取自《易經》——履道坦坦,幽人貞吉——陳觀復希望自己能在官署躬行正道處理好公務,而沒有事時,能做到“市隱”,不必出城,就在城里當一個幽人隱士。 履道園是陳觀復初到宣德時的住處。去年二月,宣德官署遭遇大火,陳觀復到了宣德沒有地方住,就暫住在了一處由前朝權貴建造的宅邸里,后來官署修好了,他愛這處宅邸,就出錢繼續租了下來,為之改名“履道園”。 奉玄和佛子是乘車來的,車在宅前停下,佛子的一個家仆撩開車簾,佛子和奉玄下了車。佛子的另一個家仆將請柬遞給守門的人,宅門打開后,門內的仆人請奉玄和佛子進去。 佛子的兩個家仆在垂花門外止步。奉玄和佛子解劍交給佛子的家仆,跟著陳觀復家的仆人走過垂花門,過了門后才發現,這宅邸果真是一處園子——垂花門后不是幾進房屋,而是一個大園子。園中堆石成山,竹影動搖。月自東出,天還是亮的,西邊卻已經開始轉黑,仆人提上了燈籠,引奉玄和佛子穿過石山,走到了擷秀軒。 擷秀軒內的墻壁顏色有些黃暗,看得出有些歲月了。墻壁上由名動前朝畫師畫了壁畫,一面墻上畫了依舟看鴻壁畫:老樹橫斜,樹邊生著幾叢紅葉稀疏的小枝,樹前有一片粼粼水波,水中停了漁舟,舟中一個人正在捋著胡須看水面上的飛鳥。 陳觀復只宴請了首領都尉、奉玄、佛子和幾位城里的文士。陳觀復和幾位文士已經到了,陳觀復坐在軒中的依舟看鴻壁畫下,正和幾位文士閑聊。奉玄和佛子入席,陳觀復怕眾人無聊,叫官妓先彈幾首曲子。官妓在素紗屏風后信手彈了一段曲子。 奉玄走進了擷秀軒就有些想回頭了,他最怕這樣的雅聚,這對他來說不是雅聚,而是尷尬之聚:除身側的佛子之外,奉玄和座中諸人都不熟悉,然而一會兒還得硬著頭皮和其他人交談。 奉玄、佛子不熟悉陳觀復,陳觀復其實也不熟悉他們兩個——昨天周姓校尉冒犯奉玄和佛子的事情傳了出去,陳觀復抓住機會,有意要借宴請奉玄和佛子顯示出自己的態度,為自己在百姓口中贏一些聲譽,因此特意派人給他們送了請柬。 陳觀復在送韋衡和盧州軍離開宣德時,相送五里,奉玄對他抱有好感,因此愿意赴這場的私宴。佛子能猜出陳觀復的心思,覺得來一趟也不妨事,不如給陳觀復一個面子,因此也來了。 陳觀復坐在主位的秋景壁畫下,奉玄和佛子坐在夏景壁畫那一側。二人身后的壁畫上畫的是桃枝翠鳥:臨水的桃樹上結著桃子,桃葉深綠,桃子圓潤可愛、顏色粉白,一只栩栩如生的翠鳥正藏在桃葉下窺視桃子。 佛子側身,小聲問奉玄:“吾友,我們坐一會兒就走,怎么樣?” 奉玄當然想走,聽佛子一問就知道佛子也想走了,問:“怎么走?” 佛子說:“一會兒要是喝酒,你別拒絕,我會說我替你喝,喝過幾次后,我示意你,那時你就說我醉了,我們兩個就能走了?!?/br> 奉玄點了一下頭,佛子直起身子端正地坐好了。 夜色漫了上來,屋外有些起霧,竹影變得模模糊糊。陳觀復問屏風后官妓會不會彈《遠霧》,官妓應了一聲,彈完手里的曲子,改彈《遠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