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佛有“三不能”,其一為“不能度無緣”。“有緣”,石前之人皆有佛緣,石前之人也互相有緣。 奉玄看見“有緣”兩個字,有些意外,說:“曇姐有心了。” 裴曇捂著手爐暖手,笑了一下,說:“一切諸法,為因緣生,你們兩個既然和我一起到了海柔,我們不就是有緣嗎?我看你們兩個在來的路上不怎么說話,覺得真是有意思——你們替我解悶,我將這兩個字送給你們。” 渤澥山上的幾棵松樹上結了一層冰,山路未掃,被雪覆蓋。裴曇帶奉玄、佛子走上山路,踩著新雪走到了雪山亭。雪山亭三面都圍上了紅氈垂簾,簾子上掛了一層雪粒。海風濕冷,寒意侵骨,婢女掀開一面垂著的簾子,奉玄立刻感受到了一股暖意。 亭中早已放好了炭盆,木炭燒得泛出灰白。臨海一面沒有掛氈簾,大雪紛紛揚揚落到海上,奉玄第一次從高處看見了海面,一眼看去,根本看不見海水的邊際——白浪相拍,濤聲大作,原來這就是能使鯤鵬借力的大海!既見山海,塵心頓洗,初次看清長悲山的巨大佛像時的感受再次回到了奉玄身上,長悲山有大佛,海柔有無邊無際的大海,人生世界之上,渺小更甚于牛上之一毛,然而人何其有幸,能夠一見天地。 裴曇能彈箏,令婢女拿出樂器,請佛子吹笛、奉玄彈琵琶。 奉玄在左臂受傷后,左手手指不再像以前那樣靈活,他再也沒有盡興彈過琵琶。在堂庭山時,他有時不敢抱起寶象,看見鳴鸞,也總有失落之感,他沒有想到今天裴曇會邀請他彈琵琶。 裴曇說:“人說樂極生悲,樂不可至極,所以我沒有準備很好的樂器,請奉玄和第五公子見諒。” 裴曇準備的樂器的確只是普通的樂器。她請奉玄和佛子試樂器,奉玄抱起那把琵琶,琵琶很樸素,他撥了一下弦,聽出二弦三弦的聲音泛空,不夠沉穩。佛子試著吹笛,吹出的笛聲不夠清脆。 佛子試過笛子,對裴曇說:“娘子費心。昔日陶潛手揮無弦之琴,不為聽聲,只為盡興。今日我們有緣閑聚,奏樂想必也只為盡興。” 裴曇撫了一下箏,將手放在箏弦上止住聲音,說:“第五公子是真正知音之人,大音希聲,何必拘泥。我先獻丑。我手下的箏弦音失準,我不曾調它,奏樂時一定有失音之處。失音只為讓奉玄與第五公子知道,今日奏樂不苛求完備,只為盡興罷了。人生譬如此箏,若是能常如今日,那就真正是此生有幸了。” 裴曇先彈了一曲《雪賦亂》。白羽雖白,質以輕兮。白玉雖白,空守貞兮。未若茲雪,因時興滅1。無人唱詞,箏聲清彈,箏聲本需重復三遍,裴曇只彈了一遍,只當給奉玄和佛子開個頭。 奉玄彈琵琶,用右手撥弦,撥弦之時,感覺手臂上被佛子咬出來的傷口隱隱泛疼,疼能怎么辦呢,反正他也在佛子手臂上咬了一口,佛子也疼。奉玄右手手臂疼,左手不太靈活,然而彈琵琶彈得十分放松,彈完一段曲子,忽然覺得琵琶弦可愛。 佛子吹笛,笛聲傳得遠。奉玄看著佛子吹笛,笛聲飄入風雪之中,風雪不為佛子一停,奉玄的心卻是要為佛子停一停的。佛子吹笛時輕輕挑了一下眉,奉玄看見了,知道他是抬手時扯到了被自己咬出來的傷口——他覺得自己和佛子好笑,除此之外,情緒中又隱隱帶著一種如同細小的泡沫在心臟邊啪啪破裂的感受,這感受一閃而過,讓他也無法清晰抓住。 佛子吹完笛,三人共奏樂曲,不時失準,不過失準最不要緊。盡興而已,裴曇不調箏,奉玄抱著一把普通琵琶,佛子吹一支從來沒吹過的差勁笛子,三人隨性吹彈,奉玄反而因此找回了彈琵琶的樂趣。 奏樂賞雪,對海閑聊,三人興致將盡之時,裴曇請奉玄和佛子各飲了一杯溫好的酒。裴曇舉杯,說:“奉玄,第五公子,需知朋友之間中路相分,乃至反目成仇,并不少見。今日我們三人有緣相聚,既不反目,當盡今日之酒,我以此杯祝二位同道相益,愿二位以后不要再不說話了。絕交是絕交,朋友之間,最怕漸漸冷了,不再說話。” 奉玄與佛子都飲了酒。海上雪大,然而溫酒入喉,人的身上是暖的。 奉玄、佛子兩人和裴曇的情誼,不過是雪里一杯酒的情誼。在來海柔的路上,奉玄和佛子隔著裴曇生悶氣,裴曇看著他們兩個生悶氣借此解自己的悶——三人的關系說不上好,不過,此時愿對方都好的那一點點情誼卻是最真的。 中午,三人走下了渤澥山。隨后奉玄和佛子離開了海柔,準備從幽州前往盧州。 作者有話說: 1白羽雖白,質以輕兮。白玉雖白,空守貞兮。未若茲雪,因時興滅。——謝惠連《雪賦》 第82章 海云3 他不能不偏愛奉玄 奉玄和佛子只看過幽州的海,沒看盧州的海。他們離開海柔后,從海柔先前往宣德,準備在宣德等到隱微藥師后,再從宣德進入盧州。盧州東邊比西邊安全,南邊比北邊安全,進了盧州,他們會從博慶郡往東北走,沿盧州東五郡北上,到達海邊的滄陽郡。 陳觀復任宣德郡郡守,發誓清除宣德附近的流寇。陳觀復與宣德首領都尉商議找一個機會宣示武力以警示賊匪,于是首領都尉宣布帶駐軍出獵,請陳觀復觀獵。奉玄和佛子到宣德時,正趕上宣德駐軍到鳥發山下圍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