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十月過半,佛子來了堂庭山。他自泗州來,知道奉玄不會收貴重的禮物,就從泗州給奉玄帶了一個有趣的小罐子:泗州宿豫郡一帶出產佛手、香櫞和柚子,郡人在吃柚子時往往不直接剝皮吃,而是先掏出柚子rou,留下一個完整的柚子皮,趁新鮮的柚子皮還沒變干時把柚子皮箍成罐子的形狀,等柚子皮風干,就能得到一個柚子殼罐子——柚子皮不算珍貴的東西,好看的柚子殼小罐子卻很少見,佛子給奉玄帶了一個模樣可愛的柚子殼小罐子,小罐子里裝了泗州的云腴香茶。 佛子是和兩個家仆一起來的堂庭山,他沒有親自上山,在山下托人將信帶給奉玄。奉玄收下信和柚子殼小罐子,第二天就下山了。 佛子在寒山道上等奉玄。 奉玄一眼就看見了佛子,佛子似乎長高了。佛子身邊站著一個人,不是賀蘭奢——那人比賀蘭奢個子矮,戴著帷帽,奉玄不認識他。那人對佛子說:“第五兄,你的好友來了?!?/br> 奉玄有大半年沒和佛子見面,二人再見,不知為什么,竟然覺得生疏了。奉玄并不希望也沒有想到佛子會和其他人一起等他,他不希望多出來一個人,他叫佛子:“第五兄?!彼蟹鹱拥谖逍?,不叫五岐兄了。 猶豫了片刻,佛子冷淡地說:“奉玄兄。” 在佛子身邊站著的那人對奉玄施了一個叉手禮,說:“小道長安好。我叫陳椿年,是泗州都梁人,家父時任幽州海柔郡郡守。我要去找父親,路上要與你們同行,打擾了?!?/br> 奉玄還禮,道:“善信安好?!狈钚娺^裴曇穿男裝,看見陳椿年,覺得他不像是少年郎,倒像是裴曇一般穿著男裝的女郎,所以沒稱“郎君”,只叫了一聲“善信”。隆正年間,許朝衣飾大膽華麗,女郎常穿男裝,圓領袍一時成為了男女都能穿的衣服,那時京洛兒郎也披女子才穿的錦緞寬袖袍,一時成為風尚。乾佑以后,男子披寬袖錦袍的風氣漸漸消下去了,女子出行在外,多有不便,還常常作男兒裝扮。 陳椿年似乎在帷帽后笑了一下,對奉玄說:“小道長,我送你的見面禮,那個柚子罐子,你覺得怎么樣?” 奉玄以為柚子殼小罐子是佛子送他的,他有焚香的習慣,手上收著一些香木,他本來帶了一塊連山沉香作為那一小罐茶葉的回禮,現在聽陳椿年說是罐子他選的,忽然不太想回禮了,甚至想轉身回山把那個罐子拿出自己的屋子。陳椿年的話讓奉玄覺得自己的心里像是卡了一塊小石子,雖然不疼,卻悶悶的,不太好受。原來佛子無心,他自作多情,他說:“我沒想到是善信送的。善信有心了,多謝。” 佛子忽然說:“東西是我送的,我不認識他。” 陳椿年說:“不認識沒關系,現在就認識了。” 佛子一句“我不認識他”,讓奉玄迷惑——他不知道佛子和陳椿年這兩個人到底是什么關系,佛子既然不認識陳椿年,為什么陳椿年跟著他? 奉玄猶豫了片刻,對陳椿年說:“娘子到底是誰?” 陳椿年不否認自己是個女郎,答奉玄說:“名字只是一個稱呼,天底下名實不符的人太多,一一追究起來,不免麻煩。我說自己叫陳椿年,小道長就這樣稱呼我即可。” 奉玄說:“曇姐?!?/br> 陳椿年摘了帷帽——果然是裴曇。 裴曇被奉玄戳破身份后,對佛子行了一禮,恢復了自己本來的聲音,說:“第五公子,聞名不如見面,我今日親自見你,你不如猜猜我的身份?” 裴曇讓佛子猜她的身份,奉玄這才信了佛子說“我不認識他”是真的不認識。奉玄和佛子之間的氣氛冷淡而尷尬: 奉玄沒認出來裴曇時,以為她是佛子的朋友,因為佛子突然帶了朋友,疏離地叫了佛子一聲“第五兄”。 佛子在山下遇到“陳椿年”,他對佛子說自己也是奉玄的朋友,也在等奉玄下山,所以佛子沒有拒絕讓他和自己一起等奉玄。佛子見到奉玄,本來想問奉玄眼睛如何了,聽見奉玄叫自己“第五兄”,以為奉玄因為和陳椿年更親近,有意回避自己,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奉玄兄”。 裴曇一次耍了兩個人。佛子還禮,對裴曇說:“娘子有禮。娘子自稱是海柔郡守之子,我只以為你是郡守的家人,我輕信你,錯誤在我。娘子說認識奉玄,約好與奉玄看海,我想我還是輕信了你,和奉玄有約的人只是我,娘子應該只是知道我和奉玄有約罷了。娘子說話時帶有南音,想必曾在建業長住,除此之外,我猜不出娘子的身份?!?/br> 裴曇笑了笑,說:“公子恕罪。我姓裴,單名一個曇字,家籍當涂,確實是南人,宣德郡守是我舅父。我與奉玄沒有什么約定,他曾說和他的好友約好去看海,我猜出你是他的好友,騙你罷了,我既然騙了公子,就應當道歉。我昨日就認出了公子:一則,我昨日在鎮上見公子時,聞到公子身上有新鮮佛手的香氣,幽州南臨泗州,泗州盛產佛手,所以我猜公子從泗州來。二則,公子帶了泗州的柚子殼罐子要送給奉玄,那罐子很精致,不是尋常人能獲得的,所以我又猜公子一定與奉玄關系親密,關系尋常的朋友何必在一件小東西上如此費心呢。三則,我知道魏國公的封地正在泗州,又聽說國公夫人常常由外孫陪著在封地消夏,九月才會回長安。我年初在長安見崔伯玉,伯玉哥對魏國公說:‘貴外孫姿容清美,使阿謝年少振袖,亦不過如此’1——公子相貌不俗,騎術過人,既從泗州來,那我不知道除了魏國公的外孫、第五家的阿岐,公子還能是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