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佛子和奉玄說話時,那只小貍花貓看奉玄不理它,轉身走了,看著佛子,忽然伸爪子在佛子衣擺上拍了一下。佛子看了貍花貓一眼,眼神冷淡,那貓忽然就生了氣,伸出爪子在佛子的衣擺上狂拍,狂拍了幾下后,爪子上勾了絲線,讓佛子的外衣抽了絲。 佛子說:“這是好友養的貓?”說著抽了一下衣擺。那貓沖著佛子惡狠狠叫了一聲,這次不撓佛子的衣服了,直接想去撓佛子本人。 奉玄說:“不是。大概是從山下跑上來的,冬天在道觀里捉老鼠。我師姑說冬天天冷,就暫時不趕它走了,留它住到了現在。”他聽見那只貓兇狠地叫了一聲,知道它又發脾氣了,叫了一聲“葡萄,過來。” 奉玄伸手,那只貓和佛子僵持了一會兒,向著奉玄走了過去。奉玄只怕那只貓對著佛子又抓又咬,倒是不怕它咬自己,他對佛子解釋說:“它眼睛的顏色像剝了皮的葡萄的顏色。” 小貍花貓走到奉玄手上,等著奉玄摸它,沒想到奉玄直接捏住它的后頸捉住了它,奉玄站起來,走了幾步,把它放到了青林廳外面,說:“不許欺負人。” 佛子覺得好笑,一只小貓能怎么欺負他。 奉玄把貓放出去之后問佛子:“好友,它是不是咬你了?” 佛子說:“沒有。” 奉玄說:“沒有就好。它咬了你,你要是阻止它,它會記仇,下次看見你一定還咬你。我把它扔出去,省得它在屋里惹事。” 那只小貍花貓被奉玄捏著脖子放了出去,一時不敢進來,在青林廳外喵喵亂叫,語氣不善,像是在罵人,叫了一會兒發現屋里沒人理它,它覺得沒趣兒,不知道又跑到哪去了。 第76章 堂庭3 我們只等著下次還見面 枕流藥師在堂庭山住了五天,佛子在堂庭山住了七天。除了第七天,奉玄每天都在入夜后送佛子下山。三月十三日那天,奉玄和佛子離開道觀,沿著石階往山下走了一會兒,忽然聽見了琴聲和尺八聲。肝屬木,角調陽,彈古琴和吹尺八之人以五音對應五臟,共奏了一曲《列子御風》。 隱機觀諸人皆通曉樂理,雪巖藥師會吹尺八,奉玄聽出了琴是師父彈的——虛白散人的琴聲穩,清涼山人的琴聲有力,只有師父彈的古琴聲才能傳出這么遠。山間風涼,桃花亂飛,四處沒有燈火,只有月光照在長長的石階上,好像落了一層白霜,奉玄和佛子順著石階向下走,聽見尺八聲和琴聲,便站在了原地,琴聲慷慨,尺八聲自帶悲涼肅殺之感,二聲同起,共奏大道之音,令人忘俗。 夜空澄明如洗,長天之下、空山之上,古琴聲漸停,尺八吹出一首慢譜長曲,山風之中,那聲音好似自神界傳來,無所依傍,不似人間所有,使得山中盡顯空曠。明月高懸,如同一輪銀冰,奉玄伸手,風將花瓣吹到了他的手中。 佛子聽出尺八吹的是《水吟龍嘯》,于是拿出名笛準提吹笛相和,尺八聲太過悲涼肅殺,笛聲清亮,響起的瞬間沖淡了尺八聲的陰郁感,二聲相距甚遠,在空山之上互相纏繞追逐,山風遂將樂聲吹進了每一寸月光中。月光靜靜灑下,佛子站在奉玄身前,奉玄聽著樂聲,忽然覺得此生再沒有一次距離明月如此近過,近得仿佛是月光主動落到了佛子的身上,讓他一伸手就能拂去——拂去一身月光、也拂去一身下一刻就要生出的飄然白羽。 人與人相處,總有印象深刻的片刻。奉玄記得毗盧殿里紫銅佛像前滴血的殺生劍、記得佛子睜開的雙眼,記得在內傅母寺佛子和崔琬開玩笑時漫不經心的一笑……當然也記得在堂庭山佛子在月下吹笛時的風姿。 堂庭山再好,也還是處在人間的山,不是一座仙山。堂庭山后來淪陷,奉玄退出了道門,那時他不再叫奉玄了,恢復了舊名,人們稱他為“郡王”。他找了佛子好幾年,一直找不到他的好友,人們都說他的好友死了,他不信。一日,他到通覺寺與六如法師隔帷清談,六如法師講到天人相交五品,他忽然又想起了佛子——別人不敢提起佛子,六如法師只是講天人相交,他卻忽然想起毗盧殿里佛子摘下發帶望向他,佛子的一個眼神就夠他記一輩子。 他記得佛子,沒有一刻忘記過佛子。他想,后來他能重新認出佛子,大概也是因為他太記得佛子了。佛子那夜在堂庭山吹笛時,他久久地看著佛子的背影、久久地看著,他或許真是記得太深了,深到七年之后,隔著一扇屏風,他看見一個人的影子,就能認出那是佛子。 將來之所以稱為將來,是因為還沒有來,事情還沒有發生——人不能經歷還沒有發生的事情,所以也無法得知將來到底是什么模樣。這時的奉玄還是三月里十八歲的奉玄,三月十五日是碧霞元君的生日,隱機觀舉行了祭拜禮。 晚上奉玄送佛子下山,下山之后發現駐馬鎮上竟然燈火通明,覺得十分意外。奉玄往年在三月十五日不下山,不知道這是今年的特例還是年年的常例,找幾個要去水邊釣青蛙的人問過之后才知道,原來駐馬鎮上拜碧霞元君的人多,就將碧霞元君的生日定為了駐馬鎮的廟會日,十里八鄉的人都在這日過來玩,每年的這天晚上,鎮上的人群都得鬧到三更才肯散去。 奉玄聽說之后,忽然明白了為什么師姐讓他帶一條紗帶下山,他蒙上了紗帶。佛子怕他眼睛不適,對他說:“吾友,止步吧,不必送我進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