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再猜猜。”佛子扣住了奉玄的手,隨后用雙手攏住了奉玄的右手。 奉玄感受到有東西在手心撞了一下,很輕微的撞了一下,那東西的翅膀掃過他的指腹,讓他覺得癢癢的。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蝴蝶也1,栩栩然者,在他的手指之間起舞。 奉玄在床上躺了許多天,只摸到沒有生命的死物,床、被子……蝴蝶落在他的手心里,踩著他的指腹收斂翅膀,奉玄忽然感受到一種獨屬于生命的動作,某些遲滯的感情也因之復蘇,雖然微小,卻推翻了在他心上沉積多日的苦悶。 冬天哪里來的蝴蝶。奉玄不太敢確定,說:“是……蝴蝶?” 佛子說:“是蝴蝶。”他攏著奉玄的手,奉玄怕那只蝴蝶被他困在手里太久會受傷,于是張開了手,蝴蝶從佛子和奉玄的手間飛了出去。 佛子說:“郁山關后面有蝴蝶,它應該是從那里飛來的。它是一只白色的蝴蝶,翅膀上有黑色的細紋,身上有一層絨毛,身子看著胖胖的,我一開始以為它是一只蛾子。” 奉玄看不見東西,隨著佛子的話想象那只蝴蝶的樣子。那只蝴蝶不是很大,原來是白色的。 看不見。奉玄說:“好友,我能摸一摸你嗎?” “怎么會不能。”佛子拉住奉玄的手。 奉玄忽然撤了一下手,說:“我手上可能沾了蝴蝶翅膀上的粉,我怕摸到你的眼睛里。好友,麻煩你替我打水,讓我洗洗手。” 佛子倒了溫水,用溫熱的帕子擦過奉玄的手,奉玄問:“干凈嗎?” 佛子看著奉玄的手,奉玄的手背上結著幾道血痂,留有青紫淤血。奉玄的手是彈琴執劍的手,可是如今變得如此可怖,佛子扣住奉玄的手指,說:“很干凈。” 佛珠從奉玄的手腕上掉下去,發出輕響,奉玄說:“我想摸一摸你的臉,好友,我好久沒看你啦。” “嗯。”佛子拉著奉玄的手,放到自己的臉上。奉玄用指尖摸索,摸到了佛子的額頭,佛子的額頭飽滿,肌膚緊致光滑,他摸到了佛子的眉骨,然后是眉毛,他很喜歡佛子的眉毛——其實他很喜歡佛子的臉,佛子的臉上就沒有他不喜歡的地方,他何時看佛子,都覺得佛子很好看。 有人害怕佛子,然而奉玄從來沒有感受到過這種情緒,他從來沒有覺得佛子可怕過,佛子冷而溫和——既然是冷,便不能說溫,但是佛子是一個例外,在佛子身上,冷與溫和并不相悖。 奉玄摸到了佛子的鼻梁,然后是眼睛,佛子眨了一下眼睛,睫毛搔過他的指腹,讓他想起蝴蝶留在自己手上的觸感。 奉玄的手指摸到了一片水痕,他忽然停住了動作。佛子按住他的手,他感受到佛子眉間輕輕皺了起來。佛子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奉玄卻已經明白,他在流淚。 奉玄移動手指,擦去佛子的眼淚,將手指停在佛子的眼下,說:“好友,別哭。”他怕佛子因為自己這一句話更難過,于是換了話題,問:“痣是不是在這里?” 佛子說:“嗯。” “我記住了。”奉玄說。他記住了,痣在這里。 奉玄的指尖因為沾上了淚水有些濕潤,他的指尖劃過佛子的鼻尖、嘴唇,停在了佛子的下巴上,奉玄在佛子的下巴上捏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說:“早就想捏捏好友的下巴,今天捏到了。” “你要是想捏,一天捏一百次都行。” 奉玄摸到了佛子下巴上的一個小傷口,問:“這里受傷了嗎?” 佛子微微抬頭,將脖子留給奉玄,說:“是我自己留下的,刮胡須時刮破了。” 奉玄繼續摸索,摸到了佛子的喉結,隨后就收了手。他記得佛子的鎖骨附近受了傷,他怕碰到傷口,不敢再向下摸過去。 奉玄說:“我摸過去,只憑骨頭就知道好友長得好看。好友刮了胡子,我在床上躺了這么久,不知道有多狼狽。” 佛子說:“吾友比我好看。” 奉玄只是笑。 佛子說:“吾友,每次你認真看著我的時候,我一看你,就會覺得,這世上好像就剩下你一個人了,其他的地方、其他的人全都變得模糊。吾友,我等你再看我一眼。” 不知道為什么,聽完佛子的話,奉玄的腦中“嗡——”的響了一聲,這“嗡”的一聲無關疼痛,只讓他慌亂。他覺得自己耳朵發燙,說:“我今天清醒多了,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他說:“等我好了,我們去看海吧。” 佛子苦笑,說:“我不敢說‘看海’了。” “千萬不要不敢說。”奉玄說:“我的命還長著呢,我們以后要看海、要看山,還要去南方看看。好友,有一些事,錯不在你,誰都沒有錯。” 奉玄一定要告訴佛子:誰都沒有錯。他受傷不是因為佛子提議去看海,而是因為遇到了狼群。奉玄第一次見到佛子時,佛子不想給他和師姐引來麻煩,甚至不肯說自己的名字。 佛子的傷口流著血,對奉玄說:“我覺得你遇見我,不是什么好事。”奉玄那時一聽就生氣了,氣佛子把他自己看得太過不好——他說奉玄遇見他不是好事,他沒說自己遇見奉玄不是好事。 佛子覺得奉玄是因為和他同行,才遇到了災禍。奉玄確實被謝云翱圍堵、被賀蘭奢設計、在媯州遇險、在盧州遇狼……可是奉玄要說錯不在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