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李延齡是武家子弟,少時長在富貴繁華的長安城里,雖然后來落草為寇,骨子里仍然保留著京洛人士的傲氣,住在深山之中,吃穿用度仍帶長安風氣。奉玄看見水殿外的燈籠架上掛著燈籠,離近了看清了那燈籠的樣子:那些燈籠有些像太極宮中的宮燈,每個燈籠頂上都裝有小亭,亭有六角,亭下罩有緞子垂罩,每個亭角各自垂下兩條彩絳,兩條彩絳被鏤花金片串在一起。絳子隨風微動,金片閃著光也微微擺動。 舊時衣香舊時燈,如今不像身在驚悚可怖的尸疫道中,倒是像身在一場京洛舊夢里。做夢的人是李延齡,可李延齡也知道夢總要醒,所以他想離開。 水殿之前地方狹窄,燈架下守著流人士兵,盧州士兵只能站在長廊上,無法靠近水殿。奉玄和佛子站在殿門外,士兵不許二人進入,要二人解刀,在二人解刀后查驗了二人的衣袖和靴子。 水殿中坐了五個人。水殿之下設有炭槽,地面溫暖,眾人席地而坐,看見撫子內親王走進來,其中四人站了起來。坐著的那人依舊坐著,胳膊放在憑幾上,斜眼看著撫子內親王和賀蘭奢。 李延齡借撫子內親王自重,說:“諸位兄弟,這是撫子內親王,是我在長安時結識的故人。” 不待其他人開口,斜倚著憑幾的男人笑了一聲,說:“原來李哥的故人是個瞎子。”他坐直了身子,說:“李哥說要讓我們和日本國內親王見一面,這怎么見,你的故人看不見吶。” 賀蘭奢皺起了眉。 李延齡呵呵一笑,說:“結義為兄弟,三弟,你還是要對我恭敬一些,對我的故人恭敬一些。” 被李延齡稱為三弟的人站起身,對撫子內親王說:“內親王殿下,你是真瞎還是假瞎?我怕你看不見我,往后記不住我的恩情。” 李延齡的語氣里暗含警告,“三弟。” 撫子內親王說:“rou眼不在,心眼自開。我可以聽聲識人,郎君如何稱呼?” “怎么稱呼?殿下叫我‘哥哥’就好。” 李延齡額頭上青筋暴起,他說:“三弟,你過來。” “怎么,李哥生氣了?李哥非要離開媯州,我的氣也大得很。” “那你出來和我說,何必打擾客人。” “李哥心意已定,我說什么,你難道會聽?” “你不說,我肯定不會聽。” “好,我說完就走!我堂堂男子漢,不稀罕哄一個小娘們兒高興。”那人說著就向李延齡走過去。 李延齡負手轉身走到殿外,那人跟著他走了出來。 奉玄和佛子尚未進殿,看著李延齡和他的義弟走出來。 “三弟。”李延齡說:“我們兄弟之間,你對我是真的不滿?” “李延齡,你專橫獨斷,你要走就走,我今天就把話放在這兒,我絕不走!” “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呸,我看不起你。” “你要留下,好,好。”李延齡說:“你往前走,走了就別回來。” 李延齡的義弟立刻就走,李延齡忽然抽出士兵的刀,一刀砍下了自己的結義兄弟的頭。熱血濺在李延齡身上,殿中守在門側的婢女尖叫。李延齡抓著頭,冷眼看向殿里,問:“誰還不滿?” “大哥……” “誰還不滿!”李延齡將刀還給士兵,用手帕擦了手上的血,“窩在一個破山頭,就覺得滿足,我李延齡沒有這樣窩囊的兄弟。” 殿中寂靜無聲。血腥味彌漫開。 “老話說‘兄弟齊心’,咱們是兄弟,不能不齊心。”李延齡掃了一眼地上的尸體,對士兵說:“扔到水里。”他看向眾人,說:“今天大家說話之前,都要記著,水里有什么。” 士兵將尚有溫度的尸體投到了水里,水面發出“噗通”一聲。 李延齡抓著頭說:“鄙人管教無方,讓殿下見笑了。” 撫子內親王通過聲音大概猜出發生了什么,額上流下冷汗,說:“大人,故人重逢,不必動氣。” “是啊,何必動氣。”李延齡重新入殿,手中的頭不停滴血。 “各位兄弟放心,我進了殿,身上不帶刀,今天我們敘敘舊。諸兄弟,別站著,坐。”李延齡看了門口一眼,說:“客人身上要是沒有武器,就快點讓客人進來。” 士兵放殿外的奉玄和佛子進入殿中。 李延齡將斷頭放在了剛才被他稱為“三弟”的人的幾案上,那顆血淋淋的頭大睜著雙眼,警示著所有水殿中的人。 一個婢女嚇得暈了過去。 李延齡說:“都滾出去!”婢女們嚇得跑了出去。 水殿正中鋪了地毯,兩側鋪有長席。奉玄低頭,數出了毯西第六塊磚。他們的劍就在磚下。今夜恐怕不會輕松度過。 “大哥不必生氣,婢女不堪使喚,酒我們自己能倒。”座中一人說,說完轉頭,對奉玄和佛子說:“公子,不妨摘了帷帽。” 韋衡擔心流人探子見過奉玄和佛子,在奉玄和佛子出發前,囑咐他們二人,盡量戴上帷帽,在必須摘下時再摘下。 奉玄和佛子摘了帷帽。兩人穿著同樣的衣服,摘下帷帽后,座中諸人發出“好相貌”、“連璧”的贊嘆,幾聲贊嘆緩和了氛圍,沖散了剛才的驚變帶來的恐懼感。 李延齡請撫子內親王坐在自己身側,賀蘭奢站在撫子內親王一側。李延齡看撫子內親王身側站了人,就請奉玄和佛子站在自己身側,將他們與撫子內親王和賀蘭奢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