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在無邊的寂靜中,奉玄聽見佛子在佛窟外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奉玄,他是奉玄。奉玄聽見佛子的聲音“嗯”了一聲。 “你還沒睡嗎?” “沒有。” “我進去了。” 佛子走進了佛窟,手中的燈籠照亮了奉玄身后的佛像和壁畫。他掃了一眼,看見壁畫上畫的是羅侯羅出家故事。羅侯羅出生在一個月食之夜,壁畫上灰黑色的月亮暗示了他的身份,烏月不是顏色上的錯誤,不意味著顛倒的世界,反而是一種有常的標志。 奉玄對佛子說:“好友,我以為你要守到半夜。” 佛子說:“不會守到半夜,我擔心你。” 我擔心你。佛子的坦誠直言讓奉玄動容,他是奉玄,也有人只擔心奉玄。奉玄似乎就在這一夜,真正辭別了母親。 作者有話說: 羅侯羅是釋迦牟尼佛的獨子,出生在月食之夜(阿修羅蝕月之夜),故名羅侯羅(“羅侯羅”的含義為覆障,指障月)。釋迦牟尼佛的父親凈飯王不允許兒子沒有留下后嗣就出家,羅侯羅出生,釋迦牟尼佛留下了后嗣,于是出家。羅侯羅在沒有父親的情況下長大,釋迦牟尼佛修成大道,六年后始還家,還家之時,羅侯羅不來迎接父親。后來羅侯羅也出家受戒,修成阿羅漢果,為佛陀十大弟子之一。 第52章 心魔3 不肯回頭識動心 佛子醒了之后,奉玄也醒了。奉玄睡得并不舒服,他和佛子都是和衣睡的,身下只有兩層粗布和幾層稻草——石窟里沒有床,僧人們將稻草編成墊子,墊了幾層稻草墊鋪上干凈被褥就算作床了。 佛子睡在奉玄身側,離奉玄很近。奉玄睡覺的時候從不亂動。寒氣逼人,奉玄醒了之后靜靜呼吸,在呼吸時感受到鼻腔中的涼意,同時也聞到了佛子身上的伽羅香香氣,奉玄很喜歡這香氣。 或許香木有靈性,在不同的人手中,貼著不同的體溫,散出的香氣也不盡相同。佛子曾將一顆多伽羅木佛珠交給奉玄,奉玄收著那佛珠時,覺得它的香氣不像他在佛子身上聞到過的香氣。 石窟中沒有窗戶,顯得十分黑暗,讓人分不清時間。在黑暗中,奉玄的視力漸漸恢復,石窟頂上雕刻著水波般的紋路,一朵蓮花倒垂著盛開。石窟外傳來“刷刷”的聲音,那是細竹掃帚掃過地面時發出的聲音。想必外面的天色已經微微亮起來了。 佛子聽奉玄的呼吸聲知道他醒了。佛子說:“好冷。” 奉玄說:“好友不起來嗎?” 沒想到佛子說:“其實我很不喜歡早起。” 佛子問:“吾友睡得怎么樣?” 奉玄實話實話:“草墊硌得背疼。” “不是問這個。”佛子微微起身,靠近奉玄,垂下的發絲掃到了奉玄的臉側,奉玄覺得有些涼,也有些癢。石窟中很冷,連發絲也讓人覺得涼。佛子靠過去摸了摸奉玄的額頭,衣袖幾乎貼上了奉玄的臉。 光滑的絲綢被身體暖熱,輕輕從臉上拂過,留下柔軟細膩的感受。 佛子的衣袖拂過奉玄的臉,奉玄覺得兩個人離得太近了,臉瞬間就燙了起來,側頭避開了佛子的手,說:“我真的沒在發燒。” 佛子又躺了回去,“嗯,那就沒有。” 佛子說:“薄雪微風涼天氣,荒雞不鳴怕寒重,最怕辜負錦衾枕,行向蓬山郎不共。我再躺片刻,吾友講個故事吧,講完我就起來。” 沒想到佛子不喜歡早起。奉玄看著頭頂的石刻,澹瀲水紋,寒姿凝結。他想著要講什么故事,說:“我小時候曾聽過一個故事,叫《逆水》,講的是一個漁人入山遇仙的故事。” 《逆水》是齊王舅舅給奉玄講的故事。齊王說自己小時候就聽過這個故事,是一個老宮人講給他聽的——延嘉殿有一扇屏風,畫的就是這個故事,齊王和meimei壽昌公主年少頑劣,看不懂屏風上畫的是什么,兩人拿筆給屏風上的人都加了胡子,問老宮人好不好看,老宮人就給他們兩個講了這個故事,讓他們兩個下次不要再在屏風上瞎畫了。 佛子側過身朝著奉玄躺著,乖乖等著奉玄講故事。 奉玄其實聽不太懂《逆水》這個故事,小時候不懂,現在依舊不懂——人皆好奇,奉玄初次聽完這故事覺得很奇,迷離惝恍,奇之又奇,覺得聽完之后自己的魂魄似乎也迷失在了青山水霧之中,所以就記住了這個故事。 奉玄說:“這故事是我一位舅舅講給我的,我舅舅說句容有很多秀美的山,也有很多條河。” 句容……奉玄小時候不清楚句容在哪里,只記得齊王說句容在江表一帶,后來奉玄聽阿翁講南伐故事,模模糊糊知道了句容在丹陽郡——句容西接南朝都城建業,經歷了多場戰事:南北對峙,南朝共經歷四朝,曹、衛、吳、沈代興,朝代交替之際,軍隊曾多次在句容交戰,句容的河水幾度被血水染成了粉色。 對奉玄而言,句容似乎不是一個現實中的地點,而是一個群玉山一般處在幻想中的地點,只模糊地出現在輿圖上,被史書和故事填充以山水云霧。句容從來不曾自在地存在,只因為母親和阿翁曾出現在那里,那里因此才有了重量,如同一只畫在風箏上的山水,被一根細細的線從一片縹緲中牽回了現實。每次想到“句容”,奉玄總會記起齊王舅舅講的故事,因此感到一陣奇妙的眩暈,如同游仙一般的眩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