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王鐘連忙辯解:“公子,我沒喝呀!!” “沖雪都被你叫醒了。”韋衡從主帳里走了出來,手里拿著一個小壇子,道:“盧州軍無事不得飲酒。” “少將軍,我、我我沒有喝,一滴都沒喝呢!” 韋衡似乎并不生氣,語氣平淡地說:“你向高重三賣酒,高重三說你藏著兩壇酒,我離開之后,一壇你賣給了他。這一壇,要是高重三不舉報你,你就喝了,連封都開了?!?/br> 韋衡將手里那壇酒交給王鐘,讓他親自拿著那物證,然后對他說道:“王鐘,你當軍法是玩笑,還是當我韋衡是玩笑?” 王鐘忽然開口:“少將軍,我保證不喝!我不喝啦!這壇酒您收著?!?/br> “我收著,我怕別人覺得我監守自盜。高勒,既然王鐘記不住事情,你就替王鐘向客人解釋解釋,為什么盧州軍無事不得飲酒。” “是?!备呃諏Ψ钚f:“隆正十九年歲末,原盧州主將飲酒,貽誤戰機,導致盧州三城失守,七千將士不戰身死;乾佑元年,原盧州副將出關追擊室韋因達羅部,于巖山小捷后帶軍隊痛飲,不料因達羅部早有預謀,趁夜來犯,副將所帶軍隊全軍覆沒,關外巖山營地失守。盧州地廣人稀,耕種吃力,釀酒耗費米糧。韋將軍成為主將后,為了保證軍民糧食供應,在民間下限酒令;同時在軍中下令:所有人無事不得飲酒,大捷之后,三日內不得飲酒?!?/br> 韋衡問:“飲酒者,如何罰?” 高勒說:“士兵杖十杖,有官階者,一階加三杖。浪費酒水者,罪同飲酒。” 韋衡對王鐘說:“王鐘,我不替你收著這壇酒。你要是保證不喝,可以倒了它。喝了或者倒了,你選完了,就告訴我你該領多少杖。” 王鐘哆嗦著說:“高重三都爬不起來啦。少將軍啊,我老啦!我一把老骨頭,經不起杖責,杖責之后,就成了廢人了呀!您這是逼我死!” 韋衡說:“酒不是我逼你藏的,軍法不是我逼你犯的。你要是一口氣喝了酒再領罰,我倒是敬佩你是條漢子?!?/br> 王鐘被凍得不停地流鼻涕,他擦了一把臉上的涕淚,情急之下將那壇酒往一旁站著的奉玄手里塞去,說:“公子,這酒我送你啦,你替我喝了吧,你不是軍中人,這規矩罰不著您!少將軍,我不喝,真的不敢了!三杖下去,我的尾骨就得斷了,您饒我一條老命吧,我被征軍多年,只想再回家看一眼媳婦兒和家人。六年,整整六年,我沒回過家?!?/br> 奉玄接住了那小小的酒壇。盧州這地方,過得太苦了,上次到盧州,奉玄沒有進入駐守盧州的軍中,沒有察覺出這苦楚來。奉玄沒有喝過酒,奉玄的師兄虛白散人曾對他說:“天下無杜康,徒增許多煩惱。無事時飲酒,使形神相親,有事時則聊以澆愁?!本瓶梢允谷藭簳r抽離這世界,不必時時清醒。 在盧州,清醒時未免過于苦澀。朝廷禁止盧州軍自行屯墾,盧州的軍糧并不充裕;近些年,為了補充盧州在尸疫中失去的人口,朝廷多次向盧州遷來囚犯,遷來的既然是囚犯,大多數便都是窮人,盧州窮上加窮。這軍中無人過得不苦澀,幼者想家、老者思歸,骷髏想要被安葬、野鬼想得到超度,治理盧州的人也心力交瘁——戚屏錄事不過剛剛四十歲,頭發已經熬白了一半。 韋衡看著奉玄接了酒壇。 浪費酒水者罪同飲酒者,如果王鐘要自證自己不會喝這壇酒,他就要把酒倒掉,然而倒掉與飲酒所得的懲罰一樣。奉玄對韋衡說:“心準哥,如果我插手此事,會不會妨礙你辦事?” 韋衡淡淡地說:“將領不靠罰人立威。你要是想幫他,倒省了我為他出棺材錢?!?/br> 奉玄看了看那名叫王鐘的老兵,王鐘的花白的頭發上沾著泥土,被風吹動。他看向韋衡,說:“這壇酒我會喝,他不會把酒倒在地上。你要如何定他的罪?” “你要是喝了,他就只有向高重三賣酒的罪,罰餉。”韋衡說:“不過,奉玄,你要想清楚,這是一壇烈酒。” 王鐘擦了擦眼淚,看著奉玄。 奉玄說:“我想清楚了。” 王鐘咣咣磕了兩個頭,奉玄立刻扶住了他。 韋衡看著奉玄,“喝吧?!?/br> 奉玄打開了酒壇的塞子,聞到了酒氣。他閉眼將烈酒喝了下去。所謂烈酒,入喉即有火燒之感,奉玄沒喝過酒,硬逼著自己將那一壇酒都喝了下去,一道火似乎順著他的嗓子直接燒到了他的胃中,讓他只想嘔吐,連開口都困難。 “喝完了?!狈钚惯^來酒壇,壇中已經沒了酒。天地好像轉了起來,奉玄覺得胃中那股火流入了四肢百骸,讓他連臉皮都變得guntang。 韋衡看著奉玄的臉色,對高勒說:“扶他回去,讓代旺守一晚上。” 奉玄剛想說自己沒事,邁步時卻覺得步子不穩,似乎踏在了云上。高勒扶住奉玄,將他扶回了營帳。 奉玄有些記不清后來發生了什么事情,他只記得自己吐了很多次,吐到最后嘴里只剩下了苦味,代旺好像說了一些話……他說其實八月來盧州最好:八月盧州的草很綠,草里開花,馬在草上奔跑,好漢們外出打獵;八月的早上瓠子開花,瓠子就是葫蘆,開白色的花,開的時候帶著露水,是他見過的最漂亮的花……他想回家,他家里種了瓠子,不必回南方的懸瓠城,他只想回有父母姐弟的地方,可惜他全家除了他都死在了羅源郡的一場尸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