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從上汝郡前往管城郡的路上，護送撫子內(nèi)親王的隊伍遇到了十一只狂尸，秋雨之中，行路本就困難，再加上遇到了游走不定的尸群，隊伍迫不得已，暫時停在了管城郡的轄縣摩笄縣。

    摩笄縣在管城郡的西南方向，縣城是一個驛城，主要用于傳信，很少招待外使。傳說摩笄縣是一個悲涼之地，是春秋末年代王夫人打磨發(fā)笄自殺的地方，《史記》曾記：趙襄子想要吞并代國，于是與姐夫代王約好相見，在宴會上用特制的酒斗擊打代王，打死了代王。趙襄子的jiejie是代王的夫人，聽說之后，“因摩笄以自刺”，用打磨得異常尖銳的發(fā)笄自刺而死。*

    yin雨霏霏，連綿不斷。秋雨之中，寒氣浸染草木，黃葉憔悴枯萎，隨著雨水紛紛墜落。摩笄縣城的縣衙土墻低矮，破舊不堪。崔琬推開官署內(nèi)客房的門，蟲鼠四下逃竄。客房中的家具很少，床帳陳舊，塵土嗆人，不是貴人能居住的地方。

    崔琬拜訪過縣令后，將隊伍停在了城內(nèi)的內(nèi)傅母寺。內(nèi)傅母寺是摩笄縣縣城中最華貴的建筑：前朝女帝英宗的傅母是摩笄縣人，英宗篤信佛事，登基之后，派人為傅母在家鄉(xiāng)修建了這座祈福的佛寺。

    入夜之后，雨聲漸小。縣令派了人守在內(nèi)傅母寺中，又要求內(nèi)傅母寺的僧人輪流守夜。不能入睡的僧人聚集在佛殿中，誦念《大悲心陀羅尼經(jīng)》驅(qū)魔祈福。木魚發(fā)出輕響，落雨聲中夾雜著秋蟲的鳴叫聲和模糊不清的僧人念佛聲，使得夜色顯得更加漫長凄涼。

    佛子信的是佛門法相宗，不念《大悲心陀羅尼經(jīng)》。佛子答應(yīng)了崔琬，在殺盡魍魎暗衛(wèi)并且自己的師弟不再還頭之后，他才會和奉玄離開——九月十三日，夜深之時，佛子的師弟賀蘭奢從撫子內(nèi)親王所在的屋子的頂上扔下了第二個包袱，包袱中有一顆頭和一張用血水寫著“徐春維”“二”的東山兔白紙。

    賀蘭奢應(yīng)該還會再來一次。他砍下了三個官兵的頭顱，就會還崔琬三個魍魎暗衛(wèi)的頭顱。賀蘭奢已經(jīng)殺了兩個魍魎暗衛(wèi)，魍魎暗衛(wèi)只剩下最后兩個人，不能再光明正大地追殺撫子內(nèi)親王和護送內(nèi)親王的隊伍，卻隨時都可能來偷襲。

    為了保證撫子內(nèi)親王的安全，佛子和奉玄抱劍守在廊下。崔琬讓人搬來了一扇障子屏風(fēng)和兩扇折屏，立在廊殿上，阻擋從背后吹來的風(fēng)。雨夜月色朦朧，穿堂的涼風(fēng)吹過，紗罩中的燭火明暗不定。佛子披了一件鶴絨披風(fēng)，披風(fēng)上的金線折射燭光，閃耀著忽明忽暗的金光。

    鶴絨披風(fēng)漂亮，披著披風(fēng)的人更漂亮。

    崔琬陪佛子和奉玄在廊下坐了一會兒，忽然說：“我在京中曾聽人說：‘京洛兩都，扶風(fēng)第五’，現(xiàn)在想來，這話說得是不差的。”

    他看向奉玄，道：“奉玄仙客和第五公子棋逢對手，只是不知與扶風(fēng)郡王相比又如何。說來可惜，陛下留郡王長住京城，然而，郡王深居簡出，又為孝仁太女守孝多年，我竟然沒見過。”

    奉玄和扶風(fēng)郡王怎么相比呢，他們兩個是孿生兄弟，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奉玄說：“崔大人開玩笑了。天下萬人萬事，不必一一相比。”

    崔琬是江表世家子弟，偏愛輕衣緩帶的江表風(fēng)流，很少穿圓領(lǐng)袍，此時穿著大袖袍，于是籠著手坐在單人坐榻上，他說：“唉，怎么比不得，誰和誰都比得了，仙客比第五公子好說話。第五公子看我的眼神太冷，要不是他生得好看，我現(xiàn)在也不肯坐在這兒。”

    佛子將茶杯放在自己坐榻前的小案上，神態(tài)自若地說：“天生麗質(zhì)，沒辦法。”

    佛子說話時，奉玄剛剛拿起茶杯，他隔了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坐在自己對面的佛子說了句什么，口中含著一口茶水，差點被那口茶水嗆死。

    崔琬“哈哈哈”笑了幾聲，道：“古人言：‘悲哉，秋之為氣也’1。第五公子，秋夜漫長，三個人坐在一起，說說笑笑才有趣嘛。”

    在崔琬拉著奉玄和佛子閑聊時，撫子內(nèi)親王身邊被稱為“慈郎”的少年走出了內(nèi)室。雨依舊在下，慈郎沿著左側(cè)的長廊走到前廊，向廊殿中的崔琬三人請安之后，道：“大人，長夜漫漫，獨坐不如圍坐。我家?guī)熃痴f，雨夜需有熱茶相伴，大人與兩位俠士若是有意，不如與我家?guī)熃骋黄馃龓酌独踝樱犞旰纫槐瓱岵琛！?/br>
    奉玄和佛子并無不樂意之處。

    崔琬說：“師匠有雅興，崔某人定當(dāng)相陪。天氣微寒，喝茶不如喝酒。”他對立在自己身側(cè)的婢女衡娘道：“衡娘，為我備一壺溫酒吧。兩位俠士一個有傷、一個修道，不必備酒。”

    衡娘答：“是。”

    崔琬問慈郎：“不知師匠是要在屋中聽雨，還是要在廊下聽雨？廊下清寒，點上好香，卻更有雅趣。不如慈郎去問問師匠，如果師匠不嫌棄，就出來吧。”

    慈郎聽了崔琬的吩咐，說了一句“是”自行回屋詢問。

    佛子提醒崔琬：“崔大人，僧人不能喝酒。佛寺應(yīng)該沒有酒。”

    “不必?fù)?dān)心，酒是我?guī)淼摹！贝掮α诵Γ溃骸拔业囊晃慌笥巡宦暡豁懺诒R州投了軍，兩年不曾回京了，我給他帶了幾壇京城的好酒，和一封他父母寫的家書，讓他想想長安的好處。”

    崔琬補了一句：“我那朋友也姓崔，只不過和我不是一家。”

    崔琬出自宣城崔氏。這天下有兩個人人皆知的崔氏：江表門閥宣城崔氏，忠烈武家臨汝崔氏。